即便如此,沈紫依然无法全信。她决定找这方面的行家——冯掌柜。在典当行呆得久了,总能修炼出火眼金睛。东西才过他的手,不久便有了答案:“具体年份难说,至少两百年以上。”
沈紫心头一惊:“那岂不是乾隆年间?”
“只会比那时候早。”冯掌柜很笃定,但更多的细节就无能为力了。他把钥匙还给沈紫,惋惜地咂嘴:“偏偏是把钥匙,也就收着玩儿可以。哪儿来的?”
“道上捡的,还以为是什么贵重玩意。”沈紫笑着敷衍,还故意把钥匙在掌心颠了几下,佯装轻松地问:“诶,您有没听说过紫重楼的故事?镶着珍宝的人头。”
冯掌柜在努力回想,眼睛嘴巴都朝着中心地带的鼻子靠拢,正面看像是十八道褶子的包子。一张嘴,包子皮仿佛破了口:“这个,听谁说过,印象不深。哈尔滨最老的就是一个望江楼,别的可真没见过。原来望江楼对面,有间小庙,种过一些茶花。后来庙拆了,那些茶花只怕都铲了。就算留着,大冬天肯定得冻死。”
“这和花扯上什么关系?”她觉得冯掌柜定是糊涂了,一笑:“您老可真是答非所问。”
“茶花里有个品种叫紫重楼呢。不信,你等着。”冯掌柜不服气,嘟嘟嚷嚷去翻找收过的旧书籍。
沈紫吐吐舌头,知道惹到了老顽固,赶紧溜之大吉。结果一出来跟迎面过来的人撞个满怀,钥匙也摔到马路边。她吃痛地揉了揉鼻子,抬头见是个陌生男子。
男人撞了她非但不赔礼,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块寒冰,使得沈紫只想赶紧逃。可惜那男人记得她,几乎在她准备逃走的同时拦了下来,问:“你是沈思远的妹妹?”
沈紫一愣,却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男人咧嘴笑了笑,狮子狗似的鼻子也随之上下耸动:“我叫大武,你二哥管我叫五哥。金文辉你应该知道吧?上次在酒楼找你麻烦那家伙。他可真被你坑惨了。”
“我对我哥的事情不感兴趣,也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找错人了。”沈紫不欲纠缠,重新换个方向走,还是被他截住。她瞪着他,悻悻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的那些事我一点儿也不清楚!麻烦你让开!”
“先看看这个。”大武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据,上面有沈思远的签名和手印,是借条。“看清楚了吗?你二哥昨晚输得连房子都抵押还债了,真把我惹急了,立马让你全家都滚蛋!不过……”他略顿了顿,开始绕着沈紫转圈,边走边沉声说:“我可不像金文辉那么糊涂。知道他什么下场吗?”
沈紫偏过头,满脑子想的都是二哥和那张字据。至于金文辉,他获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然而大武带来的真相很残酷,胜过他冰冷的语调千万倍。只因他说:“金文辉被老鼠咬得断子绝孙。而酿出这场祸事的,是你二哥。”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严词否认:“这不可能!我二哥没有这样的胆量!不可能是他!不是老鼠吗?为什么要扯到他身上!”
“我相信他明着绝对没那个胆量,暗地里呢?这些可都是他昨晚喝醉酒自己说出来的。但是你可以放心,我暂时不会告诉其他人。”大武将字据往空中一掷,再次申明:“记住,你们沈家欠我一个大人情。”
他暂时的人情,是随时可能点爆的炸弹。
沈紫不记得是怎么狼狈地从地上拾起字据,又是怎么跑到二哥的西院。等她有意识时,已经当着睡眼惺忪的二哥面,把那张字据狠命撕成碎片,然后一股脑统统砸到他脸上。
“你真是个窝囊废!”她怒视他,为有这样的兄长感到羞耻。
这场兄妹间的大战,最终以沈紫的失败告终。
沈氏最是旗帜鲜明,她对女儿无视兄长尊严,当着下人们的面责骂亲哥哥的忤逆行为相当不满。在沈思远咄咄逼人,誓要挥拳头跟妹妹讲道理的气势下,她竟然是默许的。在她眼里,女儿已经无药可救,只能动真格的。还是沈文忠出面解围,两兄妹的矛盾才没有继续激化。
可沈氏铁青着脸,头一次责怪起沈文忠,全不顾及情面:“二叔,今天不能再由着她。原先就是信了你的话,让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去念什么洋教学校。闹到现在,目无尊长,哪里还成个体统?她哥哥好赖也是吃皇粮的,这一巴掌下去,他大老爷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嫂子,你也不能光听思远一个人说的,还得问问沈紫。搞不好,是一场误会?”来劝架的路上,沈文忠就听下人们透漏过风声,猜到多半是侄子又惹祸了。然而沈紫终究是个女儿家,不能明面上支持,只好摆出中立的姿态。
一向苛责的叔叔都变得温和,沈思远以为自己真得了势,更加有恃无恐。他还假模假样地拐着母亲的臂膀,趁机落井下石:“叔叔,你可别听信她胡诌的鬼话!许多事因为顾忌母亲身体,我都没敢说。你们或许不知道,她仗着去女校念书,私底下结交的全是男性朋友。跟她一起坐牢的女孩,家里可是一贫如洗,居然还有闲钱上学?谁知道背地里有没干些娼门的活计!妹妹跟着她,就不会学坏了?”
“无耻!”平白被泼脏水的沈紫,已恨得咬牙切齿。
沈思远叉住腰,一声冷哼:“能做出这样的事,你也知道无耻!”他又请出沈氏,添油加醋地说:“妈,这次您要不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她,往后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现如今那些打着新女性旗号的,有几个清白?”
“妈,您难道就不听我一句?”沈紫红着眼,恳切地望向母亲。她希望母亲能静下心听一听,哪怕就一句。
沈氏闭上眼,长叹:“紫儿,是你做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