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回来了!”沈家的门房正在扫地,见有辆气派的小轿车停靠门口,准备上前盘问。忽然看到沈紫从车里走出来,还有些诧异,等看清楚真是小姐,这才高高兴兴地跑过来。
沈紫让司机把夏芳芝送回家,自己跟着门房进了屋。临到门口,厨娘找来一个燃着炭火的火盆,让从牢里出来的人过过火,去掉霉气。仪式做完了,沈紫才算踏进了家门。她没让人通报母亲,想着亲自去一趟。
路上她问起门房:“母亲身体如何?听二哥说因为我的事病倒了?现在还有要紧吗?吃药了吗?”
门房一面疾步走,一面点头:“嗯,犯了心痛的老毛病。昨晚上大夫瞧过了,说是得静养。现在小姐回来了,太太准保马上好起来!”
沈紫总算是定下心,顺势又问:“二哥呢?”
“二少爷昨晚跟朋友玩牌到后半夜才回,这会儿正睡着呢。”门房神秘兮兮地多补了一句:“我开门那会儿,瞧见是个女人送回来的。”
沈紫一怔,本想提醒门房管住嘴,免得叔叔知道又是一阵风波。转念想,她何必操这闲心。亲妹妹被人诬陷坐了牢,老母亲还歪在炕上,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得多宽的心呐。越往后琢磨,沈紫的心越凉。
她来到母亲房门口,还未入内便闻到檀香的气味,撩起门帘只见母亲盘腿坐在炕头,桌上摊开的是本《地藏经》。母亲并不识字,来来去去念的是庙里大师傅教过的几句: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母亲一面默念,一面掐得念珠啪啪作响,让沈紫有一瞬仿佛听到算盘的声音,忆起那双拨打银算盘的手。她仿佛记起什么,对那双手的主人有股莫名的亲近。尽管那人冷血自私,目空一切,可细细回想,竟觉得曾经离他很近。
“妈!”沈紫很快拉回思绪,难掩内疚地望向母亲。
“哎呀!紫儿,你回来了!”沈氏喜极而泣,经书也搁置一旁,只将同样激动的沈紫仔细端详。瞧女儿穿着打了好些个补丁的旧短褂,脸上又满是泥土,心疼不已:“没受伤吧?怎么弄成这样,给妈瞧瞧,有没哪儿不痛快?”
沈紫急忙扶住想要下炕的母亲,“妈,我没事。都是女儿不好,害您担心了。您赶紧坐好,别再出个好歹。”
“我不碍事。一把年纪的人,哪能没个三病两痛的?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说着说着,沈氏才回转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怕女儿难受,她连忙堆起笑,“不谈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趁着你在,有件事,妈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儿?”沈紫轻声问道。
沈氏抹抹泪:“你哥哥说你是冤枉的,没胆量闹革命,这点妈是相信的。只不过,外面的风言风语,到底会坏了你的名声。我也想过,你哥哥说得不错,女孩子家终究得有个靠山。这靠山,只能是自己的夫婿。现如今你二哥也认识一些有头面的,挑几个门当户对的不难,所以我劝你……”她话未说完,沈紫的手忽然从她掌心抽出,不由得语重心长道:“闺女啊,妈可是为了你好啊。你跟着方芸竹学,丢了名声不要紧,这要是闹出性命可怎么好?方芸竹的教训,还不够你记住嘛!”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况且,我的学业才刚开始。”
沈氏皱起眉,颇为不悦地说:“女孩子家学再多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多生几个儿子,把大房的位置稳住了,这才是女人最紧要的。”
母亲的智慧启迪,令沈紫不堪忍受。她当然知道母亲出于善意,可这个善意更像是一代代传下去的绞索,还要美其名曰:父母之命。这几个字是天底下无数荒唐姻缘的尚方宝剑,斩断太多的人间真情。
沈紫承认自己年轻,对于感情还处在懵懂与摸索阶段,可她享受这样自自然然地体验。想到突然有一天,要同平日里甚少接触甚至完全陌生的男人绑住一辈子,简直是对她个人的亵渎——她渴望的是两个人经由生活里不断累积的细节,慢慢萌芽出好感,慢慢滋生出爱情——犹如培育兰花一般的细心,不能操之过急,还得经得起风吹雨打。
等待是美妙的。
可母亲却不屑与此,还以为她的震惊是出于少女的羞涩,于是耐心规劝:“妈替你做主了。让你哥哥去物色人选,过些时候跟媒人见个面。你也记得照一张漂亮的相片,若是富贵人家,先给对方父母过过目。反正我女儿的模样,可是全哈尔滨最好的。”
沈紫猛地弹起身:“我不会去照相,也不会见媒人。妈,你无权干涉我的婚姻!那是我的人生,需要对此负责的是我!”她的动作太大,一不留神将炕桌上的念珠串扫落在地。跌进尘埃的念珠,沾了一身烦恼,正如没能从经文中悟出真章的沈氏。
她张口结舌,无法理解女儿是哪里中邪了,居然可以说出不三不四的诨话。
“你,你……”她指住女儿,仿佛看到另一个方芸竹。
沈紫态度坚决:“妈,婚姻大事,恕难从命。”当背后传来啜泣声的同时,她已经夺门而出,飞快逃回自己的卧房。
屋里已经准备好木桶和热水,温度也刚刚好。她闩好门,快速脱掉臭气熏天的衣服,整个人都泡进水里。她在水中学着闭气,希望短暂的缺氧能让脑子激发出新的灵感。忽然,她探出水面,眼睛定格在原先摆放花盆的位置。
花盆不见了!
沈紫胡乱洗完澡,叫来守在门外的舒儿,追问花盆的下落。舒儿想了很久,才记得是厨娘拿走了,便带着沈紫去厨房查看。果然在泡菜缸上找到了花盆,原来是被厨娘拿去压缸盖。
回到卧房,沈紫找出谢伯给的铜钥匙,又按谢大哥说的,每个花蕊都检查了一遍,终于发现其中有个花蕊确实可以打开。花蕊拿掉后,果真是个钥匙孔。她紧张地插入铜钥匙,只听‘咔’一声,盆底掉了下来。翻转一瞧,底部有个长方形的凹槽,里面镶着木匣子。
匣子里藏了一把生出翠绿色锈斑的金属钥匙。
紫重楼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