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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人心不足六


“是你二哥托我来的。后来看了报纸,才知道是真的。”他欠身去找带来的油纸包,故意岔开话:“昨天我交代郊外的农户,今早摘些刚熟的野樱桃,一送到家就忙着给你带来。这樱桃娇贵,放不了太久,趁早吃了才新鲜。”

油纸包一打开,里面是个小箩筐。鲜红色的野樱桃宛若精致可爱的小灯笼,整整齐齐地码在铺了绿叶的筐底。翘起的翠绿色细梗,有些还挂着露水,看上去格外招人喜爱。即便是病中的沈紫,此刻也食指大动,捏起樱桃的梗,轻轻将果肉含在嘴里。

“好吃吗?”瞧她吃得香甜,捧着箩筐的许崇业也跟着眼馋。

沈紫捂着嘴,欣喜地点头:“又酸又甜,真好吃!你也尝尝!”她挑了最大的一颗,递给只顾微笑的许崇业。看他后仰身子,不停摆手拒绝,她把樱桃又放回筐里,依次点兵点将,点到哪个便吃哪个。

她一边贪玩儿时的游戏,一边柔声说:“别地方早开了的迎春花,咱们这儿还没个影子。好容易见着个春季的水果,心里可真是高兴!什么不爽快的事情,暂时也能搁下了。”

许崇业静静听着,继续将手中的油纸包叠成一个小盒子,接住沈紫吐出来的樱桃核。

沈紫难为情地抢过小盒子:“我是脚不得劲,又不是手废了。你在家还靠人伺候呢,哪能跑这里伺候我?”

“许家的家规: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别麻烦任何人。你别看我顶着大少爷的头衔,懂事起,许家的男孩假期都得去家里各处的工厂帮忙,吃的用的跟普通工人一样。有阵子赶货,我连着几日都住在仓库里,几乎是站着都能睡着。穿个衣服,喝口茶,还得一堆佣人候着,那才是废人哩。”他笑起来总有些傲慢,虽不是有意为之,多少让人看着不舒服。

对此,他有自己的论调:“不熟的人觉得我端臭架子,没点礼数,这我承认。有些人仗着家里势力,做遍了不是人干的混账事,还自鸣得意。对这样的人,我凭什么奉承?又有些人正值壮年,不思劳作不懂上进,成天把心思用在自己女儿身上,不是盘算着往东家送就是想跟西家攀亲,靠着卖女儿养活一大家子,还眼高于顶,瞧不起其他人。这种人,我也是看不上眼。虽然我出身比多数人强,可我如今花的每一分,都能挣回来。腰杆子挺得直,自然头抬得高。可能有些地方让你误会我,这确实是我欠考虑。”

他这番肺腑之言,沈紫非但不生气,反倒激起无数共鸣。赞许道:“许大哥,难得你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原先我误会你,也确实是因为不了解。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话,我也获益良多。“

许崇业扬起眉,坦言道:“人都有不够客观的时候。先前我见你和苏修女去我姑丈家,还以为你们是那种靠有钱人寄养,好吃懒做的那类。后来听你当时的表白,又了解过方校长的事迹,才想着入股芸竹学校帮你们一把。只是我态度轻慢了些,让你印象不好,不信任也是常理。”

“现在不都解开了吗?”这样直言不讳的沟通方式,让沈紫觉得聊天也可以变成非常有趣的事。

她掂量着小盒子里的樱桃核,动起心思:“许大哥,你能帮我弄个小花盆来吗?我想把樱桃核种下去,看出院前,能不能发芽。”

“为什么想着种樱桃?”

“解闷啊。我连樱桃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公道樱。”

“这名字有趣,什么讲究呢?”许崇业笑着问。

沈紫小心翼翼地将樱桃核放进手心,温柔地托起:“人心里的公道,便如这颗樱桃核,最初都需要慢慢呵护,悉心栽培。只有当它茁壮成长,才不会因为风雨侵袭而倾斜,不会因环境恶劣而枯萎,必能结出最鲜艳甜美的果实。因为果实太娇嫩,吃过的人一定会记得,它的来之不易。不仅是对事,对每个不了解的人也一样,只有做到不偏不倚,才能寻找到真正的公道。”

许崇业微征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在这个弱不禁风的躯壳里,竟住着个顽强的灵魂。

这场无妄之灾,并没有过早压垮小姑娘的意志,也不曾将她的棱角磨去。她还是那个积极乐观、充满信念的小姑娘。这让旁观者的许崇业由衷的高兴,也有那么一瞬的惊艳。

他见过太多遭遇变故越发不堪,甚至破罐子破摔的人,所幸沈紫还是那个又倔又傻的小姑娘。这时他才意识到,方芸竹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多么重要。若不是方芸竹,或许他见不到今天的沈紫。

与她相比,沈思远确实配不起这样的妹妹。

一想到昨晚接到沈思远的电话,电话中对方支支吾吾,想要拜托人又有点拉不下颜面,要不是他直接说到正题,兴许对方还得多绕几个弯。

许崇业犹豫再三,究竟要不要对她讲实话。见她兴致勃勃地收集樱桃核,强打着精神,只好委婉地说了句:“你二哥……”

“他又怎么了?”二哥成了最煞风景的人物,一直隐忍不发的沈紫不禁揶揄道:“我倒是佩服他能厚着脸皮找上你。能伙同外人把家里人骗得团团转,就没本事自己进来看看亲妹妹?”

她越想越生气,搁在被子上的小盒子也因为身体的颤动滑了下来,打翻了樱桃核。

许崇业见她情绪开始激动,慌忙去捡樱桃,同时好言相劝:“总归兄妹一场,关心倒不会假。否则,也不会在电话里百般恳求。早知道你心里这么不痛快,我实在不该提。”

“关心?他是想替自己减少些罪恶感。”她鼓着眼睛,实在不愿意人前数落亲哥哥。可两条打着石膏的腿,直到现在还刺痛难耐。而造成今天局面的主因,竟是二哥策划的一场荒唐骗局。

几次三番的上过当,她连宽容都变得极之有限:“许大哥,不是我不顾念亲情,摊上这样的兄长,我是真不服气!且不说他原先做过多少错事,到了如今,他但凡有丁点良心,也会想法子亲自当我的面,说一句对不起。他做的那些混账事,有哪一件敢认了?现在,他找上你,把应尽的责转给别人,让我怎么原谅他?我就是忍气吞声太多次,才会让他有恃无恐,纰漏一次比一次捅得大。但是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家里人若是肯听,也不会有今天。我是真看透了,这个家迟早会败,兴许我就是你先前说过的,总有天被家里人随便找个有钱人嫁了完事。”

她捂着脸,不想被人瞧见止不住的泪水,挣扎地说:”我想过了。病好以后,我准备去学校留宿,自己想法子挣些零花钱。哪怕帮人洗衣服,裁剪料子,刷刷碗我也愿意。”

连日来积压的情绪,突然间爆发出来,她的愤愤不平当中竟也有一丝痛快。过了一阵,她重新抬起头,见许崇业一言不发地听着,颇为抱歉地说:“对不起,每次都跟你抱怨些鸡毛蒜皮的事。你好容易来看我,却光听我在这儿唠叨些讨嫌的话。”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学校卖掉,拿笔钱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这样,鬼子也不会盯着你。”他是真心想帮她。

可沈紫并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她坚持道:“确实很困难,可我从来没动过放弃的念头。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