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头件大事,是满洲皇帝去了日本。
连日来的报道都在讲皇上如何受到日本皇室的超规格接待,如何延长访日时间,还配上一张比巴掌略小点的图片,里面是日本的太后与中国的皇帝把臂同游。
沈紫不理解一个老太太抢个什么风头,害得满州官员振臂狂欢的同时,还命令国内所有在校学生,务必期限内交上所谓‘中日一心’的赞美文章。
在芸竹学校里,最兴奋的莫过于金老师了。天天课上都要歌颂一遍主子国,说到动情处他眼眶都是潮润的。与之相比,日本籍的老师则相对克制,除了授课,其他都与之无关。他们也很少在课堂上宣传政治,并非不关心,而是超然自信。
听过几次日本老师的课,沈紫反倒更接受金老师。只是要把他那股子澎湃的爱转换成文字,还真不容易办到。三天期限过了,她还没法交差,纸上依旧是小鸡啄米图。
她正发愁,午休前怎么编造出来。教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一群警察冲了进来,顺势就把金老师推到一旁。后面跟着的,还有副校长宫崎鸢。
梳着大背头的便服男子朝着人群一指,宫崎鸢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她挥了挥手,纠察队的人立刻扭住夏芳芝和沈紫的胳膊,直往外走。沈紫惊慌失措地喊起来:“为什么抓我?我什么也没干!”她去看同样被抓住的夏芳芝,却见对方已是失魂落魄,“夏芳芝,芳芝!你说话啊,难道你不冤吗?”
夏芳芝张合着嘴巴,却是半点抗争的勇气都没了。
“你最好学学她,或许还有救。”宫崎鸢警告道。
沈紫不服,激烈地挣脱钳制。宫崎鸢揪住她的头发,一耳光过去,几道血痕也留在了她的面上。
闻讯而至的苏修女看到这一幕,愤怒的拦住他们,很是不客气的指责:“你们凭什么在学校随意抓人。她们是我的学生,我相信她们是清白。你若要问罪,请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们有罪!”
“真清白,自然会放了。要是不能,连你也未必安全。”宫崎鸢拨开挡道的苏修女,直接把人带出学校。苏修女刚追过去,便被纠察队员推倒在地。
沈紫知道在劫难逃,连忙冲着后面喊:“苏修女,帮我联系许崇业少爷,他能帮我!”
她刚说完这句话,冷不防被宫崎鸢捏住下颌,四目相交:“沈小姐,谁救你也没用。要知道,一旦和地下党沾上边,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
“什么地下党?我根本不知道!”沈紫奋力驳斥。
宫崎鸢拍了拍她娇嫩的脸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如果有人让你死,真相反而一点儿也不重要。”
“是谁?是谁要害我?”
没人回答她,除了渐渐纷落的雨声。
沈紫第二次来到道里分监,居然是没有审问,直接被投入大狱。
依旧是那间地下室,依旧是熟悉的霉臭味,经过时夏芳芝一直搂着她,惊恐得将脸深埋在她怀里。后面有狱卒在推赶,夏芳芝脚下不稳,踉跄栽倒,正好趴在其中一间牢房前。有只黑乎乎的手蓦地抓住她,上面还沾着粘稠又一阵异味的液体。沈紫听到夏芳芝失控地尖叫,慌忙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无意发现那名囚犯袒露着下半身,腿间也沾着同样的粘液。
沈紫大惊失色,抱着夏芳芝喊了起来。
这时狱卒操起警棍,直接砸向还在往外伸的手,狠狠骂了几句。他继续推了她们一把,扬声道:“赶紧的!你们的牢房在前面!”
正走着,沈紫瞥见嘴巴还缝着线的男人,也在看着她。这人应该就是谢青鸾的哥哥。她微微晃了下神,记得司信对她说过,除非神社有大祭日需要他在场,平常的时间他可以自由支配。其中有个工作是他主动要求的,便是每周替囚犯检查身体。
“进去吧!就这间。”狱卒拉开边间的牢门,将她们关了进去。
沈紫忽然央告:“请问,这周的医生来过吗?叫司信,哦,鹰司信平的大夫,他会负责这里的牢房吗?”
狱卒的表情很古怪,不知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觉得她说的不是人话。过了一会儿,他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小姐,才进笼子就病倒了?可别学有些女犯人,以为怀着肚子就能得点优待。你就算真怀了,也准保你往后都生不了!趁早的,老实歇着吧!”
“不是,麻烦你等一下!”沈紫唤住狱卒,问夏芳芝身上可带着钱。夏芳芝愣了愣,从绑在腰上的钱袋里摸出两块。见她这时候还抠抠搜搜,沈紫啐气一声,利索地夺过钱袋,统共十来块钱都给了狱卒。
“请问您知道鹰司信平吗?那个日本大夫?”
狱卒一边在手心颠簸着钱,一边努力回想:“要说大夫确实有一个,每次来都蒙着脸,也不知道姓名。都是日本人安排的,我们也没权过问。不过也算你造化,今天是规定的日子,他应该会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到你这间,那可就不知道了。”
“如果大夫来了,麻烦您捎个信,说沈紫在这里。只要我能出去,肯定还得谢谢您!”
“讲究人。”狱卒笑一咧嘴,露出豁风的门牙,“你讲究,啥都好说。等着吧!”
狱卒的话,多少让沈紫定下心。她回头陪夏芳芝坐下,相互依偎。这会儿,夏芳芝的面上才算有了血色,“你说,司信会救咱们吗?他会来吗?”
沈紫笃定地点头:“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会来。咱们莫名其妙被抓来这里,他只要查一查就能知道。”
“你就这么相信他?他毕竟是个日本人。”
“中国人不也有坏的?一个人好不好,跟身份没关系。”
“可我还是怕。”夏芳芝抱着双腿不住地抖。
沈紫揶揄她:“原先看你挺张牙舞爪的一个人,现在怎么不冷静了?”
“我害怕,会跟姐姐一样,不明不白就消失了。”
“别怕。有我在呢,咱们作伴。”沈紫握紧她的手,觉得手可真凉,便在嘴边呵了呵气,搓一搓。她见夏芳芝鼻子红红的,刘海又被冷汗黏住,可见吓得不轻。
她拨开挡住夏芳芝视线的头发,柔声一笑:“这才像你嘛,小姑娘家何必装得太强势。不要怕,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沈紫怀抱着希望,以为设想的两个人里,起码有一个能帮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心怀不轨的金文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