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着正阳楼离神社不算太远,它家的风干香肠和松仁小肚最是出名,沈紫也不管夏芳芝乐不乐意,硬是拽着同去。都到了正阳楼,夏芳芝还在推脱,嫌东西太贵。
沈紫说:“它家的松仁小肚好吃,我买一些咱们分了,就当还你车资的情吧。”
夏芳芝抽开手:“什么车资?找错人了吧。”她装作不知情,胳膊还是被沈紫拽牢了。
沈紫用工钱买了点松仁小肚,看附近还有卖槽子糕的,又买了几块槽子糕,都分成两份给夏芳芝。她见夏芳芝拿着槽子糕,一口不吃的放回去,还以为她腼腆:“别婆婆妈妈了,冷了没那么好吃。”
夏芳芝面有难色,憋了许久才说:“我想拿回去给我爸吃。”说这话时,她眼神有些放空,不过很快又恢复往常的神色,面无表情的将东西收拾好。同样,她没有对沈紫道一句谢,甚至还冷言冷语地问:“我害你的朋友被抓,为什么还要跟我套近乎?”
“一码归一码。”沈紫很平静地回答,“这件事我依然讨厌你。可你又帮助过我,最起码谢谢还是要的。”
“你可真想得开。”夏芳芝讥笑。
沈紫不以为然地咬了口槽子糕,“有些事情必须得想开。想开了,才理得清活路。”
不咸不淡地一句话,倒让夏芳芝莫名地晃神。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存心卖起关子:“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她勾了勾手指。
“什么秘密?”沈紫凑过耳朵。
“有人跟我提过一句:‘绝望’这样的事,在她身上永远是昨天的现话。你应该知道,那个‘她’是谁,那个‘人’又是谁。”她见沈紫怔住,莞尔一笑:“这个人每周二的下午要去一次复临会教堂。你若要找他,现在或许还有机会。”
今天正是周二,又是下午,如果能赶得上摩电车,或许沈紫还能遇到那个人。只是夏芳芝的提醒,她总觉得透着点玄机,怎么思量都让人局促不安。她刚想为此反驳夏芳芝,眼睛忽然被刚刚驶过的汽车所吸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可追了一会儿,从后窗看见的人影似乎并非司信,一股失落感又涌动起来。
她见前面有摩电车到站,匆忙跟甩在身后的夏芳芝道别,只想赶上一丝能够帮助司信的希望。
到复临会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教会刚刚关门。
沈紫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拼命去拍门,只拍得神父惊诧万分地露了面,连续用英语问她到底要干什么。沈紫张口结舌地说要找个叫许崇业的人,她的英语发音不太好,神父听得眉心都拧成团,不过还是听出她在找人。
沈紫记得上回在这里遇到许崇业,他是为了捐助孤儿院来的,于是她反复说孤儿院和少爷这两个英文词汇。神父猜了很久,总算把这两个单独的词语联系成一句话,大概猜到她要找的是谁。可惜他遗憾地耸肩,直言那个人不在这里。
怎知神父话音刚落,教堂内的长椅处忽然传来长长的哈欠声,只见许崇业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指沈紫说:“神父,我认识她。”他两只手肘趴在椅背上,歪着脑袋冲一脸讶异的沈紫笑道:“沈小姐,你找我?”
沈紫等神父一离开,主动坐到许崇业后面的位置,焦急地说:“许先生,我想请你找个人。”
许崇业大感意外:“什么人?”
“我家里的租客,也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叫司信。因为我的关系,他被我二哥巴结的官宦子弟,派人给抓走了。我二哥打听过,警察署没这个人的记录,怀疑已经放出来了。可他一直没回过家,我很担心他的处境。许先生毕竟人脉多,兴许能打探出来。”
“有人找你麻烦了?”
“上回去酒楼找我二哥,遇到过这个人,估计结下了梁子。”
许崇业哦了一声,已经猜出是金文辉。他忽然吸吸鼻子,紧紧盯住沈紫鼓鼓囊囊的书包,嘴巴一努,“里面装着什么好吃的?真香呐!”
沈紫把正阳楼的松仁小肚递给他,“喏,请你吃。”
许崇业也不客气,油纸一撕开,抓起两片小肚就往嘴里丢,一面嘟囔着说好吃,一面又往嘴里塞,不知不觉竟吃掉了大半。沈紫看得心疼,寻思他会手下留情,哪知眨眼工夫全被他吃光了,顿时脸色一沉:“你也太不见外了!都吃了?我可一片也没舍得尝!”
许崇业抹抹嘴,意犹未尽道:“统共那么点,嚼一嚼就完了。不就几片松仁小肚嘛。正阳楼的吧?数它家地道!”
“可不是正阳楼的!离这儿远着呢!”沈紫翻起白眼。
许崇业瞧她书包里还搁着衣服,嫌弃地咂嘴:“亏你还是大姑娘,好好的衣服居然和油腻腻的小肚摆在一块儿,也不怕弄脏了。”
“反正是日本人给的,管这些。”
“日本人干嘛给你衣服?”
“我和夏芳芝被学校派去哈尔滨神社当苦力,这衣服是神社发的。日本人是真挑剔,不过会给工钱。今天的松仁小肚就是花这个钱买的。”虽然沈紫不喜欢日本人,倒有几分想去了解这个民族是有怎样的特性。
许崇业仔细一回想,方然醒悟:“哈尔滨神社……没错!过两天是哈尔滨神社正式开放的日子,又是神武天皇祭,所以仪式相当隆重。整个哈尔滨的政要官员和商贾名流都得出席。”
沈紫觉得难以理解:“区区一个神社,能动员这些人去参拜?”
“这些神社背后可都是军国政府支持的,而且哈尔滨神社大有来头,连里面管事的都不是一般人。所以呐,这面子谁敢不给?”
“你也去吗?”沈紫很认真地问。
许崇业眨了眨眼:“本来不太乐意,现在倒有几分期待。看看你穿个东洋女人的衣裳,是个啥模样。可别是东施效颦就好。”
“你呀,可真是欠削!”沈紫嘟着嘴,起身要走。可一想她是求人办事,不免又软下口气:“记得啊,帮我找人的。”
“放心吧!不过,先跟我去个地方。”许崇业腆着肚子,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然后一拉沈紫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搬出自行车,让她坐前面。沈紫板起脸,一百个不乐意,说他居心不良。许崇业叹气,无比真诚地说:“沈小姐,我吃了你的松仁小肚,不得买别的还你吗?那地方,不得骑车去吗?走路去可得费些时间。”
沈紫死活不依,宁可不要他还情。僵持半天,许崇业只好把自行车搁在教堂,领着她走去几条街外的一间俄国人的红肠店。他称了两斤大红肠,又找了辆车,连费用都多付了点,只因天色晚想让车夫一路上多留神。
沈紫见他这般热心,有些过意不去,非要自己付车资。她也知道许崇业不会要,便灵机一动,从书包里取出空白的练习册,煞有其事地说:“还记得上次我说杂志的事儿吗?这里面有些不错的文章,你帮我挑挑看。以后找我直接打电话到学校,或者写信。”
趁许崇业微笑应允,她悄悄将余下的工钱夹在练习册中间。等许崇业一接过本子,她立马吩咐车夫快走。
很快许崇业发现练习册的玄机,可惜人已远去。闹到最后,他也只能收下这笔车费。
两日后,哈尔滨神社终于迎来第一个大祭日。
因为这天,沈紫和夏芳芝早早来到神社,也看到了其他学校派来的女学生。中国人之间总是好攀谈,有几个离得远点的女孩子自成一国,与沈紫这边的人并无往来。沈紫听人说才知道,这几个是日本学生,也是神社正式的巫女。她们这些临时帮忙的,虽然也按要求穿上巫女服,规格上是不同的。
沈紫起先还不知道差别,换完衣服才看出来。
正式巫女除了上身和她一样内穿肌襦袢外穿白衣,下身着绯袴,还多一件鹤松纹的千早外褂。头上配饰也不同,正式巫女前额还要戴纱制的花簪和有一排碎流苏的金冠,也叫略式簪。
花簪不大,只有两个巴掌的尺寸。额头饱满的巫女戴起来,密密的银流苏正好垂在中央,既修饰了脸型,又透着女孩子的娇媚。个别额头窄些的,看上去像被花簪压住大半脑门,有种乌云盖顶的错觉。
不过,沈紫倒挺喜欢她们踏着碎步从走廊经过的时候。因为花簪下面的银饰会互相碰撞,发出清脆连续的声响,让她特别在意。不过随着巫女们进入参拜殿,这种听觉上的享受戛然而止,作为低等级的沈紫也只配和其他人一同打扫院子。
有一位教她穿巫女服的姐姐因为懂点日语,被宫掌指派负责神社护身符的发放,夏芳芝年纪最小但作风平稳,被宫掌安排和另外年长的女学生做最普通的接待工作。至于沈紫,整个院内的打扫工作全归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