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肯相信,我带你去找能够相信的!”虽然他的语气很是任性,目光却透着坚毅,“一旦抓牢目标,我会义无反顾。成也败,败也好,只要痛痛快快证明过,哪怕这条路因为我的执念化为地下火海,那也是我想要的人生之路!”
沈紫没办法拒绝,因为他的手捏得很紧,也很牢。
在他的干预下,宫掌饶恕了沈紫。而他丝毫不提的理由,即便底下人觉得古怪,却也不敢贸然追问。等司信再次出现在沈紫面前,已换回他最常见的打扮,可沈紫怎么看,都找不到原来的影子。
“你究竟要证明什么?”一出神社,她不肯再走,固执的回到马路边。
司信吁气,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既然你喜欢用个人猜测断定结果,不如干脆让出话语权,由更多的人替你选择。”
他刻意回避沈紫的疑惑,直接用自己的方式行动。只是天色越暗,寒气越重,空着肚子他也受不住凉飕飕的冷风。他看到沈紫微微打着哆嗦,嘴里不住哈气,念及她还在神社忙活一天,体力更是不及。他便取下自己的围脖,当做披肩裹在她身上,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完成得很快,快到不给人谢绝的余地。
沈紫掖紧还带着体温的围脖,再铁石心肠,也被眼下的关怀捂热了。可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后面,看他究竟能耍出什么把戏。
走了一阵,司信什么特别的招数都没使出来,只是领她往火车站的方向走。那里饭馆特别多,中西混杂的,哈尔滨的夜晚再不热闹,这里从早到晚是不缺往来的旅客。平常的街面,晚上七八点都很少见着人影,除了普通百姓没别的高级消遣,主要还是早晚温差大,远不如窝在自家炕头热乎。
许多外来务工的,大抵还没找着活儿干,又因为没排上白天例行的身体检查,比如查查牙口全不全,胡子干不干净,身上有没跳蚤等等。所以熬得住饿的,都缩在火车站周边的墙角根。熬不住的则聚集在路边小吃摊,一口寒风就一口苞米面粥。
他们喝粥的声音特别响亮,咝——咝——咝——,听着这含汤夹水的吸食声,路过的也仿佛跟着喝了碗热粥,心里头直暖和。司信很喜欢这样生动的场景,非得要融入进去。他拽住别别扭扭的沈紫,对这群破衣褴褛的劳工们说:“不好意思。我是中国人,她是日本人,大家伙觉得,我和她可以交个朋友吗?”
劳工们眨巴眼,面面相觑,还没闹明白这话里什么意思。有位年岁长点的,咧嘴一笑,牙齿上沾的米粒也蹦了出来:“俺可不管啥人,能一起过好日子不?能过就在一起,讲究那些玩意干啥!养得起老婆,养得起娃,不饿肚皮比啥都强!”
他一乐呵,其他人也跟着傻笑。
司信故意去瞅沈紫,沈紫瞪着眼,牙都快咬断了。
“谢谢各位大哥,没喝饱的喝到饱啊!”司信给粥摊老板钱,让他把剩下的粥全分给周围的劳工们。连先头装睡的也都爬起来,争先恐后地蹭粥喝。
司信好容易从人潮里挤出来,又推着沈紫往别的饭馆去,张嘴还是同样的问题。饭馆掌柜被问蒙了,愣是把手头的算珠拨错了数。还是跑堂的机灵,小细眯眼上下朝他们一瞅,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不成?多爷们气!长脸得很呐!”
司信的酒窝又欢脱的跳出来,还下意识去掏荷包,被满脸不痛快的沈紫拉着就往外走。一出门就劈头盖脸地骂他:“你可真道义!干嘛颠倒着问?还有,你这什么馊主意!多幼稚啊!”
“有什么关系,至少现在得到两个答案了。”司信掰掰手指,“就算碰到一个不识趣的,还是赢面大。”
沈紫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越来越瞧不起他死皮赖脸的德行。结果他的厚脸皮发挥到极致,居然又往远端一家居酒屋跑。尽管她听不懂,日本老板僵硬的表情还是给出了答案,这人丢得!她实在后悔陪着一起疯,偏偏有人还在兴头上。
好说歹说,司信又强拽着她去隔壁的南北干货店。吸取先前的教训,这会儿他不单刀直入了,学着先套交情后谈买卖的老江湖,一边用手肘撑住货柜,一边抽出另只手假意在簸箕里挑拣松子,还不忘回头跟老板娘攀谈几句。逗得人家笑了,他才绕回正题。
女老板稍微愣了一会儿,立马回句嘴:“滚犊子!”
最后他连人带手里摸过的松子,都被女老板丢出了门外。
沈紫脸跟脖子都快红成猪肝色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感让她一秒也不愿见到他,甚至还恶毒的奚落:“司信!你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把自己当猴耍,还要连带上我吗?”
司信闷声笑,仿佛再大的侮辱也摧毁不了他今晚的成就。他竖起四根手指,一根根算给她看,“居酒屋反对票,干货店弃权,还是有两票通过。无论你怎么笑话我,可这就是我亲自求证的结果。总比什么也不干,光嘴巴做个总结要际得多。”他看出沈紫有些难为情,语气反而更重,“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对于多数人而言,求一个安定的日子,求一个安心过日子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她气结,又确实接不下去。
司信替她说:“你太追求零瑕疵的感情,或者说是无可争议,无可挑剔的关系。这样的感情跟完美的人一样,几乎是不存在的。我们被人记得最深的,不正是那一点的不完美吗?小紫,你说我装疯卖傻,其实你又为何不肯跟着我梦一场呢?”
沈紫语塞,搜肠刮肚也寻不出驳倒对方的说辞。最要命的,她开始觉得理亏。
为了不让气氛彻底冷掉,司信搔搔脑袋笑着说,“对不起。是我说得太不负责任了,你别往心里去。”
沈紫思忖片刻,细语道:“你提到的梦,会有所不同?”
“会。”
“不同在哪里?”
“我叫司信,你叫沈紫。身份是好友,年限是地久天长。”他答得很自信。
在如此美好的梦境之前,沈紫又怎能不心动?
她忽然厌恶起街上几步一根的鱼骨状电线杆,硬生生将齐整亮堂的街景,全部交缠在纷纷扰扰的线条里,密集得透不过气来。兴许也是饿过了头,她有些喘不上气,一弯下腰,胃里便翻江倒海般难受。
“怎么了?”司信直觉不对劲,赶忙搀扶她到干净地方坐下,边拍打背部边劝说:“难受别忍着,吐出来会舒服得多。”
沈紫摆摆手,觉得不碍事。
“走,我扶你去馆子里坐坐。”司信扶她进不远处的俄国餐厅。
侍应生看出女客人身体不适,很热情地倒了一杯热开水,又取来一张羊毛毯,替沈紫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司信对此相当感激,不停对侍应生道谢。等她稍微缓和些,他先点了一道红菜汤,让她喝点东西暖暖胃。
一碗红菜汤下了肚,沈紫也渐渐恢复了精神。两人简单吃过饭,准备早些回家。出了餐厅,司信留意到门口有位拉手风琴的俄罗斯盲人,此刻他靠在墙边正打着盹,琴架在睡得劈了叉的腿上,破了口的空罐头盒子搁在越来越倾斜的琴上面。在罐子滑下来的一霎,司信及时接住了它。他摇一摇罐子,盲人脚边的黑色小狗吠了起来,总算把主人从梦里叫回来。
盲人扶正歪得快要掉下来的鸭舌帽,伸手去摸他的铁罐,司信把东西悄悄放回他手边,还在掺着小石子的罐子里丢下几块钱。盲人听出是钱币的声音,立马坐正身体,开始拉他的俄国小调。他拉得很机械,谈不上美感,不过那份热爱生活的感情却不假。
沈紫听着欢快的音乐,盯着司信欢快的笑脸,有那么一丝念头闪过:最快乐的事,永远是生活里最纯粹的小事。
其实撇开其它,司信还算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最后,她放弃了胡思乱想,对着天轻轻说出一句:“回家吧。”
司信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望,“天可不会跟你走。”
沈紫偏过头,不冷不热地瞄了他一眼“那你呢?”
司信甜甜一笑,露出酒窝当作回答:“好啊!”
能造梦时且造梦,梦醒人非知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