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丢下盆子,大惊失色地迎上前,“哎呀,这可真闹心!”她的语气绵软,又肯软下身段帮人拍掉裤腿上的水珠,黑衣男竟不好意思骂出粗话,只是横目怒视,仍旧端着架子。老板娘取过别在腋下开襟处的帕子,又顺着裤管掸到男子的背脊,温柔得恰似南方女子。
“实在对不住!你说,咋就那么巧?你刚路过,我就刚泼水,只可惜这裤子。”简简单单的絮叨经过她的嘴,倒让人觉得这句道歉充满了诚意。无论后面她还说了什么,黑衣男子都是绷着一张脸,静静听完。临了,他也不过假模假样地呵斥一句:“下次小心点!”
老板娘不言语,浅浅笑着。她越笑,男子越跑得远。
等到风头过去,沈紫这才露了面,忙问:“大嫂子,你刚才在外面用了什么法子?真能发现他们的身份?”
老板娘皱起眉头,“我也不敢说。大概不会是警察之类的,不然这些人身上肯定得有证件,或者是逮人用的玩意。别的我倒是没发现,不过倒找出这个。”她手一摊开,是个圆形的筹码。沈紫没见过,还正疑惑,忽然怔怔地看着她:“诶,这些东西你怎么找出来的?”
老板娘难为情地一笑:“许多年前被人逼着学过,不是什么光彩事。这东西你没见过也正常,高级赌场用来当做钱的玩意,叫什么筹码。上面应该有赌场的名字,我不识字,你自己看看。”
沈紫翻过筹码牌,果然见到边缘处有一排小字,却不是什么赌场的名称,刻的是‘金家专用’。这下她恍然大悟,金家除了金文辉,不会有别人。
老板娘拿出多年前的衣服让沈紫换上。又帮她盘头,化了点淡妆,打扮成新媳妇的模样。沈紫起先还觉得别扭,总嫌粉敷得太厚,口红涂得油腻腻的;稍微抿下唇,吃进去的口红都带着一股隔夜油膏子味。借着老板娘出去探风的空隙,她对着洗脸架上面的镜子偷偷打量了一番,竟有些认不出来。
镜子里的她,因为妆容显出几分成熟,打扮上也多了平日不曾有的女人味。照了十几年的镜子,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五官原来如此立体、精致。让她不禁想,日后若真嫁了人,是否每日也会悉心打扮?而那个白头偕老的,会是他吗?想着想着,面上心口一阵燥热。听到门外传来老板娘的脚步声,她立刻收敛心神,开门走了出去。
老板娘带来了好消息,说那帮人已经去了别处,让她赶紧离开。沈紫收拾好自己换下来的衣裳,连忙跟在老板娘身后,抄近路走到大道边。老板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番,频频点头,“成!万一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了,那帮人还未必马上认出来。”沈紫腼腆地笑,倒忘了道谢。
老板娘不在意这些礼数,趁她去拦黄包车的功夫,往她包袱里塞了点钱当做车资。这还是沈紫上车之后才发现的。她开始有些明白叔叔的心思,若不是身体的毛病,也许叔叔真动过成家的念头。而老板娘这样的女人,即便没了叔叔,照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有些人需要去成全,绝非捆绑在一块儿才叫幸福。嫁得好未必嫁得对,真让她盲婚哑嫁过一辈子,得错过多少精彩的趣事。
可惜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以为回了家暂时保得平安,哪知道客厅传来唱曲的声乐,其中还夹杂着二哥的笑声。她蹑手蹑脚地掀开一侧玻璃窗,屋内灯火通明,两个年幼的卖唱女衬着中间打扮娇俏的角儿,默契地拍着点子。在她们左侧是安排的乐师,右面站着的是二哥沈思远。他从小不爱听戏,这会儿摇头晃脑,不时用手掌算着拍数,仿佛听入了迷;偶尔还跟角儿眉目传情,秋波暗送。这倒让坐主位的男人嗤笑不已,摸着鼻子说:“看来,上次他给你的金疮药,果真用到后面去了。你们真够不要脸的。”
沈紫一听到声音,立马探着脑袋往里张望,说话的男人正是协和会的武爷。她还琢磨这里头的勾当,手膀子忽然被人架住,回头看却是之前的黑衣男子。不由分说,她被人带进了客厅。对方从后面用力一推,她失了重心无意推倒了其中一名卖唱女。两个人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大武挑挑眉,嘴里啧啧道:“哟,沈家的大小姐回来了?还不赶紧把沈小姐扶起来,再唱一段给她听听。”
年幼的卖唱女要去扶她,被她撇开。沈紫环伺一圈,发现客厅摆设变了样,增了许多新家具,条案上的鼓动花瓶还贴着个‘囍’字的剪纸。她只盯着二哥,似笑非笑地问:“二哥真是好雅兴。大哥还在监狱生死未卜,你倒是有钱摆弄,还招些狐朋狗友上门唱戏,真是快活!怎么?打算迎亲了?连囍字都贴上了!还是说,大哥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得放个炮仗喜庆一下?”
沈思远左顾右盼,不敢应对。
大武乐了,连着拍了几个巴掌:“沈小姐嘴巴皮可真利!唉,可惜啊。往后嘴里可不光是吃饭说话,还得含着别的东西。哦,算不得东西,也就是个小玩意。哈哈哈哈哈。”
领会意思的角儿捂嘴笑,帕子一个劲甩到沈思远脸上,眼睛却故意瞅着沈紫。妖媚的身姿,一张嘴却是阴阳怪气地嗓音:“小姑娘,以后可没多少日子损你二哥了。他啊,从今天开始,可是我的人了。懂吗?我的人?”乍见沈紫难堪地偏过头,角儿笑得更大声了,起哄道:“哎哟,武爷您瞧瞧。怕真是个黄花闺女。啧啧啧,太糟践了!这一辈子啊,是尝不到男人的滋味了!不如,您跟金爷讨了她?或者一起用用?”
场上男人们笑,卖唱女则耷拉着脑袋。
沈紫虽不能全明白,也听出侮辱人的话。气得她一咬牙掀了乐器,劈头盖脸地给了角儿两个嘴巴子。角儿大惊失色,张着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旁边一直僵立的沈思远冲过来,对着妹妹便要发难。沈紫操起摔断了腿的鼓架子,指向二哥,也指向不动声色的大武,厉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你们的协和会,轮不到你们耀武扬威!再跑这里胡说八道,我就告你们私闯民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