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成总算停止数数,迟缓地转过脸来。见到妹妹的当下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哭喊着:“老妹儿,快把我弄出去!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呆在这里简直比死还难受啊!老妹儿啊!”他抓牢妹妹,失控的力道在她手腕留下深深的指痕,“老妹儿啊,当哥求你了!赶紧想法子把我弄出去了!哥求你了!”
他边说边磕头,急得沈紫大喊道:“哥!你起来,起来啊!现在知道后悔,那你干嘛不把东西丢了!起来吧!有件事我正要问你呢!”
沈思成揉了揉哭红的鼻子,丧气地坐到地上。
沈紫弯下身,“那帮人是怎么找到的?你怎么不藏好呢。”
“还得怎么藏?我已经分成好几块。一块包成香囊挂在空空脖子上;一块还是压在雕像下面;另外的用了好几层油纸包着,塞在鱼池里面。你说说看,就这样还被一锅端了!”他委屈地抽泣,也为自己不佳的运气懊恼。
沈紫疑惑起来:“他们全部找到花了多久时间?你藏的地点告诉过谁?”
“花了些时间,但也算快了。这么紧要的事,我哪能随便说?也就喝酒的时候,跟老二提了提。其实我也想过,哪能这么巧?但你说要是他告的密,图什么呢?我遭了秧,难道他还能发旺?”
这种事情,二哥并不是没做过。沈紫暗自腹诽,嘴上还是劝着大哥:“大哥,你再忍忍。我现在去凑些钱,看能不能疏通。”
沈思成忙不迭点头。原本他还想告诉妹妹自己的存款在哪里,后半听出她似乎能想到法子,便留了个心眼,只将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守在门外的许崇业急匆匆过来,催她快些离开,怕耽误久了遇着事。偏巧,他们刚走出羁留所,一行日本宪兵队从侧面主楼出来,走在后面的是沈紫最不想看见的伊藤清司。他余光也注意到左侧的动静,远远朝他们招手。狱卒和许崇业最先过来,一番寒暄后,伊藤清司只将目光停留在勉强应付的沈紫身上。
多日不见,他觉得眼前的姑娘有些变了。脸色苍白虚弱,连带身形都望着消瘦;也有不变的,比如她还是一如既往带着敌意和抵触,从不与他对视。即便有过一瞬的交集也会快速转移,然后冷着一张脸看向他永远看不穿的某个地方。虽然是个令人恼火,又无趣的女人;却因再次遇见,心底还是泛起一丝意外之喜。
只不过,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情绪不可能简单,里面早已种下太多复杂的因果。或许鹰司信平也仅仅是被一抹未曾见过的景色迷惑,迟早会被残酷的****唤醒。他忽然灵光一闪,转而向许崇业:“许少爷,上次驹井厅长出了一点小意外,导致净水工程的募资金暂时停止。不过现在由我接手,本地的日本财团已经率先出资,支持这项未来能够造福日满两国百姓的研究。还请务必将消息传达令尊大人,我很希望能得到许家的支持。不甚感谢。”
他一颌首,许崇业也只能还以深鞠躬,应承道:“既然是利国利民的项目,家父定当竭尽全力。厅长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也不便再打扰,先告辞了。”
伊藤清司笑着摆手:“哪里的话。我今天只是串个门子,不办公务。如此,许少爷自便。”言毕,牢头识趣地去拉许崇业。
哪知许崇业刚走两步,发现沈紫被伊藤清司截住,他正欲解围手臂被牢头拽紧,再要说情却见伊藤清司投射而来的目光凛冽如冰,显然已是在警告他。沈紫不想他以身涉险,佯装镇静地说:“许大哥,你在外面等我,没事的。”她鼓起胆量转向伊藤清司,直至余光瞄见牢头将不甘愿的许崇业拉走,才缓缓道:“有什么事吗?”
伊藤清司反问:“我之所以没有详问,恐怕许少爷说的未必实情。如果他是来探望羁留所里的学生,你跟着过来就很奇怪了。该不会是你的家人又闯祸了吧?可真不幸,生在这样的家庭。”
“既然没什么事,恕我失陪。”沈紫转头走,忽然听到主楼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又有一群日本兵从里面出来。她一晃神,手腕被伊藤清司猛地扯回,同他一并缩在侧面的角落。伊藤清司压住她的胳膊,笑容狡黠:“我们玩个捉鬼的游戏吧?如果认出被当作鬼的对方,并且他也肯回应你,那么就算你赢了。”
“我没兴趣!”她厌烦地甩开手,却见他做了个噤指的手势,并且眼神警惕地移向主楼的位置。沈紫微微偏过脑袋,发现日本士兵的包围圈里多了两个人,年长的军官正同旁边毕恭毕敬跟随的青年军官说着什么。她努力想看清青年军官的脸,其实即便不看,她也认出了他的声音。只是,她从不知他有天也是会穿上日本军服,眸子里也会透着寒光,同眼前打心底憎恨的那个人并无二致。
她静静张望那道最终彻底背向自己的身影,仿佛那抹属于军装的黄色正无限扩大,渐渐化为一团火,将她的思念与心痛烧为灰烬。也许,也许,她认错了?
伊藤清司低声道:“不想确认一下吗?如果对方不回应,那么变成你是鬼了哟。”
沈紫拼命收回快要撑不住的心酸,只想将自己藏起来。
伊藤清司却挺身而出,站到角落以外的地方扬声唤:“信平君,可以过来一下吗?”
沈紫整个人为之一颤。她听懂了这句日语,也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高度紧张的同时脑子里已飞闪过许多念头:是要躲开,还是佯装陌生人与司信相见,抑或是大大方方地求他帮忙救出大哥。她还来不及想得更清楚,便看见伊藤清司故意上前,挡在对方可能发现自己的位置。
她贴着冰凉的墙体,墙外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可她却只能躲起来。哪怕心里迫切地想要见一见他,想要再听听他说早已不稀奇的闲话,然而眨眼间许多从前意识不到的阻力,正一点点把他们推得更远。
还是有贪念的吧?明明耳边传来的不过是他应付同僚的生硬语调,她心里竟会闪现一丝欣慰,以及接踵而来压抑不了的酸楚。到底,她还是落了泪。而他也没能发现她,匆匆离去。
伊藤清司退回角落,见她正狼狈地抹去泪水。他忽然背过身,兴趣索然:“真是扫兴。这样就觉得难过了?如果你刚才喊了他,或许打击会更大。知道他旁边的是谁吗?那是关东军的高层,算起来也是鹰司信平的近亲。想也知道,他不会承认你的。如果我是你,还是别去妨碍他比较好。”最后一句他故意用日语调侃。
沈紫咬着唇,不再让自己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大概也是他没了趣味,等鹰司信平一行人走后,很客气地请她离开。只不过,他对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话,让沈紫耿耿于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