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结伴,一起去打工,卖报,卖书,端盘子,卖裤子。有了钱,就杀出去玩---想一想,我们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爱玩儿。黑龙潭,华山,南方,东北。却最爱响沙湾。在那里,我们伏在无垠的沙漠上,没有旁的人,旁的声音,只有那亘古的原声,荡在你的心头,用你的心灵去体会。
一起去看通宵的电影连场,听歌,听音乐会,看京戏,“跳舞”---一直惊异灵秀如她,为什么跳舞竟如我一般笨,曾问她是否迁就我,答否,信她。一起去赶时髦,读尼采,康德,我云不懂,她一笑弃书。从不需掩饰。我抽烟,后来肺抽出阴影,她却也吸salon烟的,很优雅。和她在一起,不需要改变自我,从来不需掩饰或表现,从来不累。也许,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女孩子,只当她是一个朋友,像李钢,谭志强,王宇翔,和周兴海一样。
其实,我想上复旦,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她的功课不好,只能考外地的学校。她报了上海外国语学院,我不愿意离开她。于是,也选了复旦。
今年夏天,我们去了北戴河。那是一个舒适温润的地方。我们像两个孩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没有激情,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有的只是平淡。
然后,整整一个暑假,不知道是她避着我,还是我躲着她,我们一直都没有再见面。
“从现在起,我一定要好好对待她!”我这么对自己说着,收回自己的思绪,抬起头。
火车已经停下来了。
我远远地看见馨儿,一边又一遍地重复着:“我一定要好好待她!”一边快步迎上前去。
馨儿瘦了很多。她还是穿着那一袭她最喜欢的黄色的长裙。
我突然变得很紧张,很不自然,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对待她。我自己想着,呆在当场:我该不该拥着她呢?该不该吻她呢?吻在哪里呢?唇上还是脸颊上呢?她会不会也觉得很别扭呢?她又会怎样待我呢。
“嗨,木头。又发什么呆呢?”她叫着我的外号,站在我的身旁。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的淡淡地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能够再像以前和她在一起那样从从容容的。我变得更加惊慌失措,我觉得很怕,却又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我呆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想去握住她的手。
她一笑,很自然地翻开手,拍了拍我的手背,侧开身,轻轻地说:“别愣着了,快帮我拿行李吧。重死我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一直自己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下了火车,一路拖过来。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大叫:“该死,该死。你怎么不早一点儿叫我过来帮你搬呢?”
她看了看四周转向我们的目光,脸红了红,这才小声说:“从火车上我就在叫你,谁知道你在发什么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噢”了一声,走过去,拖起行李。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的手心里紧张得都是冷汗。
到了馨儿的学校。送馨儿找到了她的宿舍。
可以感觉得到她的舍友们的注视。我低下头,红着脸急急忙忙地把她的行李放下,然后落荒而逃地跑到她的寝室门外。过了一会儿,她也出来了,我忙干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轻轻地对她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你收拾收拾,我们一会儿去吃个饭。”
她点点头,走回寝室。
寝室的门关上了。里面几个女孩子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天和低笑。
我马上开始后悔在这里等她。周围的女同学走来走去的,不停地在看着我。最糟的是,明明知道里面在谈论我,却听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大声一点儿的:
......
“是男朋友吧?”一个女孩的声音。
“不是啦。”是馨儿的声音。
“都送到这儿来了。还说不是?!”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嘻,嘻。
......
好不容易熬到馨儿出来,我看见她的脸也有一点儿红。
一顿饭我们吃得很闷。我们都很少说话。我一直低着头,躲避着她的眼睛。偶然有几次,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她一眼,发现她也在低着头,若有所思着。
吃完了饭,我送她回宿舍。
我们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也许是馨儿的学校还有好几天才正式开学,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很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几天前和李钢,唐红军他们“闯”复旦的“鸳鸯蝴蝶林”的样子,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然后,我就开始觉得很怕,莫名的怕。林子真的很静,静得可以听得见小虫子和我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想说该说的话,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于是,我和馨儿就是这么默默地走着。在我们的中间第一次有了一条小小的缝,我们的步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合拍。我偷偷看了馨儿一眼,努力想调整自己的步子,适应她的步子。却没有用。
迎面走来一对紧紧相拥着的情侣,我们让在路边。我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看馨儿。盈盈的月光映着她白晰的素脸,还是那般的皎好,只是少了往常的淡淡的浅笑,她紧蹙着眉,在想着什么心事。
馨儿抬起头,看见我正在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说:“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
她侧过身,先迈出了步子。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
前面就是馨儿的宿舍了。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叫她:“馨儿。”
她停下步子,扭过身,看着我应了一声:“嗯?”
像是怕说得太慢了,自己会失去勇气,我急急地低低地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馨儿一愣,过了片刻才恢复了她平时的从容,她带着一种大姐姐对小弟弟般宽容的微笑,淡淡地说:“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有一点儿反感,提高了我的声调,说:“馨儿,不要这样对我笑。我是认真的。”
馨儿又是一愣,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扭过身去。
我后悔极了,呆呆地站在当场。
过了很久,我才走近她,扳过她的肩膀,低声说着:“对不起。”
我一下子吓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馨儿噙着满眼的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馨儿挂着泪,擦了擦眼睛,努力笑了笑,说:“我没事的。我一累,眼睛就会这样。今天真的好累。我明天再回答你好吗?”
她看见我还是愣在那里,推了推我,说:“木头,别发呆了。总不至于今天就一定要逼着人家表态吧?人家坐了一天火车,好累呢。我明天去你们学校去找你。现在,你送我回宿舍,好吗?”
我点点头,低下头,跟在她后面。
到了宿舍楼,宿舍里已经一片漆黑,原来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
管楼门的老太太大吼一声挡住我:“已经熄灯了!男生不能上楼了!”
然后又扭转头,对馨儿说:“怎么这么晚?!”
馨儿吐吐舌头,对老太太说:“阿姨,真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然后,又掉转头,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看着馨儿回复了平日俏皮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忽然一酸。
老太太点点头,又掉过头来,十分警惕地看着我。
我急忙点头哈腰地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馨儿扑嗤一声笑出声,然后,急忙止住笑,转过头,向我挥挥手,向楼上跑去。
我呆呆的立在当场,看着昏暗的楼梯灯,映着她纤细的身影,很快地跑上楼去。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很久,我还是痴痴地看着。
又过了很久,一阵夜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冷战,突然,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在怕什么。
我是怕会失去馨儿,失去我们现在已经拥有的。
整整一夜,我没有睡好。先是使劲闭着眼睛,可是,眼前就像是在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过和馨儿在一起的一点一滴。然后,我索性睁开眼睛,想着馨儿会怎样回答我,想着我以后应该怎样对待她。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嗨!吴剑,快醒醒!”同宿舍的舍友在叫我,“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谁?”我躺在床上,没有反应过来。
“是个女生,叫汪馨的。”
我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头一下子碰到蚊帐竿子上,也没有顾得揉,就跳下床。抓了件外衣,拖着拖鞋就往外跑。
“这么着急啊?!”一个舍友笑着说。
“那是,人家那么漂亮的女朋友,等久了,没准儿就飞了。”又一个舍友大笑着说。
我没答话,手攥紧了拳头,向后面挥了挥,头也没回地冲出我们寝室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