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__ Tom Jones (回忆起那样的九月,Tom Jones 的歌词)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把这一句哼成“Try to remember the life in September.”(回忆起九月的生活)。
我第一眼看见复旦大学崭新的校门的时候,可以说是失望极了。
校门像极了我们高中的校门,当然更大一些,也更新一些,连一丝一毫历史的痕迹也找不到。门上挂着几个俗气的灯笼,拉着一条红彤彤的横幅。与这样一所有着将近九十年历史的中国顶尖的最高学府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往校门里面望过去,崭新的大橱窗里贴满了先进人物的大幅彩照,橱窗上面粘满了红艳艳的小纸花和五颜六色的彩条。
好在门楼上还缠着一些绿绿的常春藤。以后和大学同学聊起天来,大家都觉得常春藤太少了,门太新了。后来又听说,重建之前的大门就是像我们所想象的和期望的那样,旧旧的,缠满了几十年的常春藤。再后来,来美国留学,凡是好学校的建筑物,都是旧旧的,缠满了常春藤。尤其是美国著名的Ivy League (常春藤盟校),校园内的建筑常常爬满了常春藤,大多给人以森森的感觉。在其中一所学校的bulletin 里,还特别介绍了architecture conservation (建筑保护)的努力,认为“常春藤 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我觉得蛮有道理的,有些东西,还是旧的好。常春藤与旧旧的感觉是靠几代人几十年上百年才能培养出来的,不是暴发户用钱就能买来的。但愿过了这些年,学校的常春藤长密了。但愿所有的重建,不再是新建,而是保护性的重建。
高中的哥们李钢推了我一把,大声说:“你小子又发什么愣哪!快进!快进!”
我在高中的时候有两个哥们,一个叫谭志强,他念了人大,人特别老成持重,我们都叫他老谭。一个就是李钢,他也考上了复旦。
我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李钢一起走进了校门。
我们高中上一届的师兄唐红军答应了要来接我们。等了一会儿,闲得无聊,我们就站在大橱窗前,看起里面的照片,读起那些人的事迹和简介。
李钢忽然笑着说:“你看,一堆老教授中间,居然还有这么个小年轻。叫什么啊?张天海。成啊,国政系教授,系主任,看上去混得不错,这么年轻,居然混到了系主任。”
我也笑着说:“是啊,整个一个,待到山花烂漫时,俺在丛中笑那感觉啊。”
正说着,唐红军来了。他领着我们往校园里走。
一路走着,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校园里到处可以看见一些古树,一些古旧的建筑,一些铺在地上的青石板,一些残碑,一些前辈的遗迹,像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不再像校门,像一个张狂的暴发户。九月了,北方的一些树已经开始黄了,而这里,柳树还是绿绿的,草还是茵茵的,柳下草地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很舒服地坐着,躺着,舒服地读着书,谈论着,争辩着,一股浓浓的书香气。
唐红军好奇地看着我问:“嗨,你小子犯什么愣呢?”
我一怔,忙收回神儿,笑笑说:“没什么。”
李钢笑着说:“别理他,他小子要是 不犯愣才怪呢。老唐,侃侃复旦吧。”
“成啊。”唐红军一边应着,一边问我们。“还记得咱们实验的校长老是要咱们‘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吗?”
我回答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我们高中时候的校长。
他笑着说:“现在的复旦是牌声,鬼声,呻吟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干我屁事。”
“什么?!”我和李钢都大惑不解。
“以前的复旦,真的是什么人都有,主要有好好学习的,也有不少人整天想着入党提干什么的。现在,这些都是少数派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大主流派。”他接着说,“‘麻派’,‘托派’,和‘鸳鸯蝴蝶派’。”
“鸳鸯蝴蝶派好猜,自然是指谈恋爱的了。‘马派’和‘托派’难道是共产主义的两大派系,‘马克思派’和‘托洛斯基派”?”我好奇地问。
“不是,是‘麻将派’和‘托福派’。”他大笑着。
“噢,牌声是指打麻将的声音,呻吟声是不是指鸳鸯蝴蝶派?这也太损点儿了。”我有点恍然大悟,“可是,什么是鬼声呢?”
“托福派,一天到晚想着出国,整天念着外文,那可不是整天鬼话连篇,鬼声连连吗?”他还是笑着说。
“绝了。”李钢大声说。
“你们喜不喜欢打麻将?你们先歇一晚上,明晚上我带你们去瞻仰瞻仰麻派。”他问我们。
李钢极好此道,正中下怀,马上大叫:“去!去!”
我无所谓,又没有其他的事,又有些好奇。一边心里想着:“打麻将有什么好看的?”一边点点头说:“我也去。”
第二天晚上,我们跟着老唐进了学生活动中心。一进去,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这不是一般的打麻将。而是非正式的大学校际“麻将对抗赛”!十几面校旗乱乱地插在四周,有复旦,上海交大,同济这样几所上海顶尖的学校,这还不足为怪。赫然还有浙江大学和南京大学的校旗在内。真想问一问他们是不是真的特地从外地远道为麻将会友而来。场子中间,几十桌的麻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此起彼伏,和牌的大叫声,回响在高大宽敞的学生活动中心大厅里,映着屏息静气,聚精会神打牌的大学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场面很壮观,很激动人心。
“好像打麻将不是允许的,尤其是学生?”我有些傻傻地低声问唐红军。
“当然,这是地下的。”他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看了我一眼,“其实,学校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成千上万的学生都在打,管得过来,抓得过来吗?你看,这是官方学生会的学生活动中心,大家拿来玩,谁也不管。”
我大吃一惊,我一直觉得年轻人打麻将是一种颓废失望的渲泻,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应该是怎样大而普遍的失望啊!
然而,这种集体的渲泻却实在是充满了感染力,李钢和唐红军都是此道高手,他们很快地加入了,连平时对此不太感兴趣的我也兴致勃勃地坐在一边观起战来。
记得高二的时候,和自己小时候的一个哥们儿周兴海一起去过一个道上的地下赌场。和那里相比,这里少了一些霸气和邪气,可是,气氛是一样的剑拔弩张,虽然没有那么大笔的输赢,却一样有一种令人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是因为,这些名牌儿大学生们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输过,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愿意输,输不起。
周围有几张空的牌桌,上面摆满了香烟和酒。唐红军顺手抄了一扎啤酒,递给我。我一边摇摇头说:“戒了!”一边看了看李钢。我不由得想起我们高考之后的那次斗酒。在十几瓶啤酒下去之后,在去了四五次厕所之后,他先吐了,几秒钟之后,我也倒下了。从此以后,为了对自己发的一个誓言,我是滴酒不沾。他却是越发的能喝。他每次都激我说:“你小子一定是怕输还给我,才不敢再喝酒了。”可是,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我都岿然不动,他也只好徒呼奈何。
唐红军有点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记得你以前挺能喝的啊?!该不是被女朋友管住了吧?”
“不是,不是。”我笑了笑说。
旁边的李钢灌了一口酒,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唐红军说:“你就别逼他了,他酒是真的不沾了,烟倒是抽得冲多了。”
我又笑了笑,没有说话,接过唐红军递过来的烟,点上,深深地吸上几口。在浓浓的烟雾里,呼吸着酒精的味道,听着哗哗啦啦的麻将声,我的眼睛忽然迷糊起来,我有一点儿不确定眼前的景像是否真实。我突然觉得很困,有点儿想走。可是看着唐红军和李钢那兴致勃勃的劲儿,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只好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很快地就睡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