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赞叹道:“No wonder your English is so good. Both are top schools. (怪不得你们的英语这么好。两所学校都很棒)。”
先生又调皮地看了我们一眼,笑着问:“Are you couples? (你们是一对儿吗?)”
我们两个人都脸红了,低下头。我点了点头。
先生大笑起来:“Do not be shy. Been there, done that. When we were young, we used to be like you, we could just sit there, doing nothing, just watching each other in the eyes for hours. (别害羞。我们也这样过。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互相看着。)”
我们更害羞了。把头压得更低。
老头笑得更欢畅了。这个时候,我们的菜来了。太太止住老头,自己也笑着对我们说:“Do not pay attention to what he said. I do not. Well, enjoy your meal, and enjoy yourself. (别理他胡说八道的。我就懒得理他。好吧,好好享受你们的晚餐,享受你们自己。”
“Sure, you too.(好的,你们也是如此。)”我回答她。
我们急忙开始用餐。
我一边吃着,一边凑过到馨儿面前, 笑着说:“还记得我们以前看京戏的时候认识的那对外国夫妇吗?跟他们一样逗。”
馨儿压低了声音说:“你轻点儿,没准儿他们也像上次那一对夫妇似的,会讲中文, 就是不说, 听我们用中文讲了一大堆他们的坏话,最后才告诉我们。”
我点点头。
馨儿又用更低的声音说:“现在这对,更损。”
我们都笑了。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和馨儿有太多的过去可以回忆,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因此而过多地沉溺于过去,而不能重新开始。
外面有一声汽笛,一艘轮船缓缓地江面上驶过。
馨儿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那艘轮船,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感叹道:“不知道人生是不是也像这船和这江水,永远不会再一样,再重复,永远也不能再重新来过。也许,这轮船可能不久以后又会从这里经过,可是不要说轮船本身会变,会变旧,就是江水也永远不可能再一样了。”
我紧张地看着馨儿,猜测着她话里的意思。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馨儿,你想说什么呢?”
馨儿转过脸,她的眼睛里噙着泪,她大声对我说:“木头,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这样小心谨慎地刻意地要对我好, 我不要你这样每次都字斟句酌地和我讲话,揣摩我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你想要我开心。可是你这样,我不开心。你不开心,我怎么能开心呢!”
这是馨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我发脾气。我有点呆住了。周围的人也都看着我们。
馨儿伏在桌子上,哭起来。看着她瘦弱的肩膀随着啜泣耸动着,我的心好酸。我轻轻地抓起她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紧紧地捏着。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馨儿又哭了一会儿, 抬起头,她把手翻过来,压住我的手,也紧紧地捏住,说:“木头,该我说对不起的。不好意思,这些天我好累。脾气大了些。你等等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呆呆地看着馨儿离开,心乱如麻。
“Hi, we are leaving now. Is everything Ok over there? (我们要走了,你们没什么事儿吧?)”那位外国老头问我。
我出于礼貌回答他说:“We are fine.(我们没事!)”
“This is my business card. Hopefully, we can see each other sometimes.(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老头递给我他的名片。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HP CHINA Vice President. (惠普公司中国分公司副总裁)。” 我忙说:“谢谢。”
他的太太走过来,对我说:“Cherish each other. Cherish what you have got. (珍惜彼此,珍惜你们所拥有的。)”
我看着他们诚挚的目光,点点头。
馨儿走回来,她洗了脸,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看了一眼邻桌,问:“他们走了?”
“是的。老头还是中国惠普的副总裁。给了我一张名片。”我回答她。
“噢。”馨儿应了一声。她没有再说话。
一直到我们吃完饭,走出餐馆,我们都一直没有再说话。
一出大门,江边的夜风吹来,馨儿打了个寒颤。我脱下我的外套,给她披上。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问她:“馨儿,我们在江边坐一会儿,好吗?”
她微笑着问我:“你不嫌黄浦江的味道啦?”
我笑着说:“好像天凉了,味道也没有那么重了。”
她答应着:“好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揽过她。我们一起过马路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脚步还是怎么也不合拍。不是我慢就是她慢。我觉得,她也在像我一样,想调整自己的步伐来适应我。而这也正是我们的问题。
好不容易到了江边,我们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馨儿把外套和我一起披上。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在泰山上,一起披着那件旧军大衣的时候。我的心中一阵温馨,我微微地侧过身来。她温顺地把头靠在我的怀里。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拥着她,我却觉得那个时候,离得她更近。
过了一会儿, 她抬起头,我低下头,我们几乎是同时要说话:“木头...” “馨儿。”
我赶紧说:“你先说。”
她勉强笑了笑,说:“我只是想说,我想起了我们在泰顶时候的情景。你呢?”
我很高兴地说:“我也是。”
我揽过她。馨儿把她的头又靠回我的怀里,充满了憧憬地说:“我真的好怀念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快乐。”
她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紧紧地看着我说:“木头,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着急地说:“馨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看了看我,苦涩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变得更加紧张,和不自然。我很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说:“再给我几次机会吧?”如果我又搞砸了怎么办,浪费了这最后的机会怎么办?
内心的不安让我觉得外面的一切都很别扭。我觉得我的外套太小了,我比馨儿高,我必须把自己滑下一点才能和她一起披着我的外套。呆久了,我觉得腰好痛好酸。我尽力地把衣服移向馨儿,自己却也有一点冷了。我的右手用一个固定的很不自然的姿势揽着馨儿,早就酸了累了。
可是,我不敢动,不敢说什么,也不敢说要走。
过了一会儿,还是馨儿看了我一眼,说:“我们走吧。天晚了。风更冷了。我们也都累了。”
我们站起来,馨儿非要把外套让给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衣服给她裹上,自己在前面跑起来,我回过头来, 大叫:“你也跑一跑吧,跑一跑就不冷了。”
馨儿也慢慢地跑起来。
正好我们要坐的公共汽车来了,我快跑几步,喘着气,扒住车门,等着馨儿。
馨儿加快了脚步跑过来。
我们两个人呼哧带喘地上了车。
馨儿买票的时候还不忘了谢谢售票员:“阿姨,谢谢您让司机等我们。”
售票员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不用谢。”
车子开了,我们摇摇晃晃地坐回我们的座位。很久没有在身体上这么累了。出了一身汗,却觉得挺痛快的。也许身体累了,头脑就不再费劲地去想东想西了,心也不再那么累了。
我们一路上坐着,好不容易才喘过气儿来,车就到站了。
下了车,我笑着问她:“还跑吗?”
馨儿点点头。
我们两个人一起向她的宿舍跑去。在她的宿舍楼前,我们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