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你怎么这么说?除非你不想再见我了。”她还想缓解一下气氛,故做轻松地开着玩笑说,“又或者,她不允许你再见我了。”
“馨儿。”我心里忽然一阵阵地发紧,“世事难料。当初,又怎么会想得到我和她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呢?何况,去美国,对于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关系或者是基础的人来说,肯定会很难的。”
“对了,你出国的事情怎么样了?你要抓紧了,听宋晓菲说,教委限制出国留学的规定就要出台了。要不要我帮帮忙?爷爷奶奶在美国还是很有一些关系的。”
“你知道,我最不愿意靠别人,更不要说靠是你的关系了。”我有点生气地说。
“你呀,Still a kid(还是一个小孩)!”馨儿爱怜地望着我说,“不说这些俗事儿了。我们只有一周的时间了。这一周,全部都给我,好吗?”
“当然!”其实,我很希望我能说,我愿意给你我的一生,我的一切。
“去哪里?”我们会心地彼此望着,微笑着。
“说走就走!”我一把扯着她,猛地向火车站跑去。
响沙湾。我和馨儿的最爱。还是那无边无际的大漠,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几千几万年以来,她又有什么变化呢?几千年几万年后,她还会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笑看着人世的沧桑。
我们租了一顶帐篷,买了一些食物,向大漠的深处走去。不再看到游人,也不再有本地的牧人。不再有尘世的喧嚣,更没有人世间的勾心斗角,欺骗狡诈。有的只是百分之一百的纯净与空灵,百分之一百的大自然。在这里,你可以忘掉一切,可以疗满身的伤,可以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和自然的伟大。
我就是这样紧紧地揽着馨儿,她静静地倚着我。day and night, day after day, night after night (一日一夜,日日夜夜)。最美的是夜里,星光下,夜风清清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静,你甚至不用伏在沙面上,也能听见呜呜的沙鸣,如泣如诉。
“听这里的老乡说。”馨儿轻轻地说,“是一个美丽的公主不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殉情死后,埋在这沙丘下,每当月高风清之夜,这便是她的哭泣的声音。”
我轻轻地低下头,馨儿轻轻地抬起头,望着我。在她的睫毛上挂着点点的泪痕,映着星光,荧光点点。我先是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珠,再深深地深深地吻住她,拥住她。
馨儿走的那一天,北京的朋友大多都去送她了。我们没有找到李钢,馨儿就对我说:“见了李钢,你让他多和白雪联络。”
我没有答腔,看着她穿着我送她的洋装离开家。
我终于没有去机场送她。我只是告诉她,我会去找他的,在美国。
我去找聂子,没有找到。就去找李钢聊天儿。一进他宿舍门,就见他忙忙碌碌地拿着个大哥大在打电话。过了半天,他才打完。那个时候,大哥大可是一个新鲜的玩意儿,一万多块人民币一个,我拿过来,看了看,尽量随便地说:“汪馨走了。”
“什么意思?”李钢神色紧张地问。
“你想到哪儿去了?”看到他大惊失色的样子,我也不禁笑了,“她去了美国,刚走。”
“对于你们俩个,我是做了最坏的准备的,你们什么事儿做不出来?”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又开始笑眯眯地说,“汪馨也真不够意思,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走之前也不先说一声。你们两个,度完了二人世界,机场上总也得让老朋友们去送一送啊!”
“还说呢!”我理直气壮地说,“走之前,到处找你,就是找不到。你跑哪儿去了?你们宿舍里的人也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只是说你一个多星期没回来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寂寞难耐,跑到天津去找白雪了?”
“哪跟哪儿。”李钢哈哈大笑,“我出去倒点钢材。”
“呵,做上大买卖了。”我也笑着说,“倒自己名字里的东西,听说不吉利呀。”
“你少跟我这儿说丧气话了。”李钢拉着我,“吃没吃饭?一起去喝点。”
“你忘了,我早不喝了。”
“我怎么会忘?你不用喝,陪我。”
这应该是我当时到过的最好的酒店了。
我望着优雅的环境,再看一看昂贵的菜单,犹犹豫豫地点了一杯鲜榨的果汁。
李钢毫不犹豫地开了一瓶很贵的酒,他笑着说:”吴剑,你不用帮我省钱,我又不像你,女人身上花费大。”
“哎,说到女人,你媳妇怎么样了?”我急忙打岔。
“我们能怎么样,老夫老妻的了。就算是吵架吧,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还想象你们那样有点惊涛骇浪的呢。”他话锋一转,又问我,“听说你买了一个特贵的戒指送人?”
“是,是。”我只好点头承认,“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认识的人不少。”他一下子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我,“你知不知道,她的那个研究生还在追她?”
我感激地望着李钢,有这样一个朋友默默地关心着我,真好!我忙说:“我知道。”
“你的事儿真够乱的。汪馨怎么样。”李钢喝了口酒,又问。
“我们没什么事儿。”我回答道。
“你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钢大笑,“我问你汪馨怎么样,你回答说你们没什么事儿!”
我忙又说:“她挺好的,临走的时候,托我问你和白雪好呢。”
“唉!”李钢又转为严肃,“你和她这么多年,本来我和谭志强一直以为你们两个铁定是一对,问谁,谁都这么说。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们唱的是哪一出了。你可真是个多情种子!”说完,他一口饮尽杯中的剩酒。
我突然也很想喝一杯。
不久以后,我收到了PENN的录取通知书。我兴奋极了,因为我记得York 教授说过Ivy League学校应该会对所有录取的学生提供全奖的。我忙去找聂子。
终于找到了她。
我看着她说:“馨儿走了。”
她低着头应着:“嗯。”
“去美国。”我接着说。
她面无表情地应着:“嗯。”
“我留学的事儿也快有眉目了。”
她点点头说:“嗯。”
“我已经被PENN录取了。第一台电脑就发明在那里,那儿一直是我的第一选择。”
她抬起头,很诚恳地说:“祝贺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优秀。”
“你呢?跟我一起走罢。一起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同学,老师的舆论与压力,只有我们两个人。从头开始,从新开始。到那个New World,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家,我们自己的全新的世界,不再为别人,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活着。”
她又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应着:“嗯。”
“聂子,答应我,好吗?”
“剑。”聂子淡淡地一笑,我发现聂子近来竟越来越像馨儿了。她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热情如火了,有的更多的是这样的无奈的浅笑,像一池吹不皱的春水。她说着:“你还相信我答应你的事情吗?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了呢。”
“答应我,哪怕只是一个幻灭,我也要那片刻的欢乐。”
“别再逼我,好吗?我真的好矛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随心好了。”我又追问着。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聂子会那样子回答我,我也从来没有明白为什么她会那样回答我。我只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回答。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只是那么轻轻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