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沮丧地说:“I guess it is not good enough. Without a full scholarship, to apply for passport, I need a foreign sponsor. Can you help me? (我想这还不够好。没有全奖,我就一定要有担保才能拿到护照。你能帮我吗?)”
她很抱歉说:“I wish I could help, but my salary is too low to sponsor you. Let me ask my parents.(我真的很希望我可以帮你,可是我在这儿的薪水太低了。让我问一问我的父母吧。)”
我谢了她。又想起那个HP的副总裁。他一口答应:“I am too busy today. I will go to the consulate tomorrow to notarize the paperwork. You can come the day after tomorrow. I can also write a recommendation for you. (我今天太忙了,明天我一定去去上海领馆去办公证,我还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
我谢了他。
后来,我居然有了两份担保,HP副总裁的,和York教授父母的。我又一次想起聂子的话,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我终于退了学。
那以后的日子,就像恶梦一样。
有的时候,我喜欢独处的感觉。可是,我恐惧那样的孤独,我绝不愿再回到那样的日子。没有聂子,没有馨儿,没有父母,朋友们也在忙期末考试。只有我一个人独自苦苦地撑着熬着。
那一段日子,复旦的女生楼和女生连着出了几件不太好的事。学校研究决定把一个单独的学生宿舍院子改为女生宿舍。坚决不再允许男生进入那个院子。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抱怨。对于我却有一个好处。聂子以前的宿舍楼有好几个门,自从我们没有在一起以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在躲我,在她以前常走的,离她寝室最近的楼门口,我常常等不到她。现在,所有的四栋女生宿舍楼在一个大院里,只有一个院门。我实在想她的时候,在晚上,我就可以躲在院门前的树后,看着她独自一人走进去。我不知道我这样子算不算stalking。可是,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我永远鼓不起勇气去见她。
过了很久,我收到了一封聂子高中最好的朋友寄来的一封信,她说:“
吴剑同学,
很冒昧地给你写信。我是阿聂中学里最要好的姐妹。
我们一向是无话不谈的。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我知道你很怪阿聂。可是,我想说,这都是命。我们四川人都很信佛的,世上人,事,和情真的都讲究个缘法。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阿聂会怪我的。可我还是想说。
她最先认识的那个老乡的父亲是个挺高的官。我们这些朋友当时都劝她,为了毕业以后的分配,为了以后的生活,不要同他分手。何况,他对她也挺好的,他也很珍惜她。
她还是决定和你在一起了。听说,在她的系里,尤其是在四川的老乡中,有很多人骂她三心二意。在我们四川人眼中,不忠贞的女子是最要不得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姐姐的事儿也被传到四川老乡在上海大学的圈子里,大家都说‘这两姐妹一个比一个水性杨花。’也许,我们四川人对交朋友和感情上的事比你们北京,上海人看得重吧。
她一向是一个很柔弱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这一次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能够承受住这一切,也许是因为有你在她的身边,也许是因为爱吧。
后来,在你们有了误会这一段时间,你能想象得出她所承受的冷嘲热讽,恶言恶语,和各种各样的压力吗?你能想象得出来她的痛苦吗?你能想象得出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有一次我写信问她过得好吗?
她的回信里只有了八个字,以泪洗面,生不如死。
我接了信,马上就到上海去看她。
你见过什么叫活死人吗?你知道什么叫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吗?我们抱着,哭了很久。我要求去见你,和你理论。她死死拉住我,不要我影响你学习。她那个样子了,还想着你,还想着要我赶紧回学校,准备期末考试。
后来,我们这些朋友都劝她可以出去打打工,让自己忙起来,不要整天自怨自艾地呆在校园里。
后来,她去了你们学校学生活动中心打工,她还是不敢到校外打工。
她的老板,是一个物理系的研究生,爱上了她。
她一直不肯接受。
去年春假的时候,我们一群姐妹一起到上海,见了他,帮她参谋,我们一致要她和他好。
没多久,她就哭着打电话,告诉我你们的事儿。
她一口气讲了太多的如果,如果那一条有任何的一点点不同,你们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一起哭了很久。
我一直在想,连我自己都有好几个如果。
如果,我第一次去上海的时候,见了你,和你理论了。
如果,我们这群姐妹后来没有去上海。
如果,我们没有劝阿聂接受那个男孩子。
最后的结果都会不同。
所以我觉得,这都是命。
写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你不要总是怪阿聂。她永远不会为自己申辩,永远只会默默地自己哭泣。
不写了,写不下去了。祝你们,祝大家都好。”
读完了信,我冲出自己的宿舍,到处找聂子。整整一天,我也找不到她,我已经不知道聂子现在通常去哪里了。当我在夜里才在她的宿舍院子外面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勇气早已经消失了,我只能是远远地看着她走进院门,我才低低地徒然地唤着:“聂子,聂子......”
在我生日的时候,聂子给我寄了一张卡,里面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我实在忍不住了,找到她,高兴地问她:“聂子,你是不是在告诉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重新写我们的未来。”
聂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剑,不是的。我实在有太多的话要说,我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像崔健唱的那样,要说的话太多,不如相对沉默。”
我追问着:“那你就从头开始一样一样地说吧。”
她看了看我,无奈地摇摇头说:“我最想说的,当然是向你道歉,和我深深的忏悔......”
我大声说:“我不要听这个。”
她苦笑着说:“好吧,我还想说,你应该重新开始,但不是和我。”
我大声地说:“不,我就要你!”
她低下头,叹口气说:“你听我说完,我有太多的包袱。更重要的,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欠你的太多,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我实在是怕见你,听你逼着我表态,感受你的爱。我觉得我不配,我实在没有办法答应你,报答你,补偿你。”
她抬起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只求你先让我一个人,平静地想一想,再答复你好吗?”
我看着她,只好点点头,让她离开。
我一向厌恶繁文冗节。可是那一段日子,我要在炎热,尘土,和喧嚣中,从东办公室,跑到西办公厅,再到南局,再从北处拿着盖了章的文件回到东办公室,无数的公章,到处点头哈腰,到处说好话,陪笑脸,每一天,我回到宿舍,都累得动弹不得。第二天,又不得不爬起来。最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书面的可靠的程序,而且常常“改革”,常常是某人“听说”要到东办公室,去了那里,他们说改在西办公厅了,跑到西办公厅,他们又说“谁跟你说在我们这里?明明归南局管。”当你费了大半天,挤公共汽车,挤了一身臭汗,到了南局,要么文件没带全,要么是今天不办公,更气人的是,有时候,又会把你指回原先的东办公室。听说,现在的出国手续简便了许多,但愿如此!
我更被学校“开除”出了普通的学生宿舍。因为学校又别出新裁地规定,所有退学想出国的学生,不得在住在普通的学生宿舍,而是必须住在昂贵的“收费宿舍”。我想,复旦一定在出国的学生身上创收了不少:培养费,退学费,住宿费,证件费,旁听费......学校里有一个很穷的山区来的同学,拿到了Duke的全奖,却交不起学校里的钱,更出不起机票。他想放弃了。我们这些同志们,大家凑够了钱,又凑够了机票钱,送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