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动了,我看见聂子也哭起来。我们使劲挥着手,直到彼此再也看不见彼此。
许多年后,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决定。我开始怀疑“True love is worth waiting for.”我开始后悔太早要了馨儿,太晚要了聂子。
The smallest good deed is better than the grandest intention. (做成最小的一件事,也比最伟大的计划好)。
我回到学校就去找李钢,他正拿着大包小包从宿舍往外走,他扔给我一大包,说:“正好,帮我扛一个。”
我扛过来,笑着说:“这大包小包的是去哪儿啊?给白雪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他大笑着说:“没的事儿。里面倒尽是衣服,不过不是给白雪的。刚从广州那边倒吃过来的。我有一哥们家在安徽,衣服倒他们那儿卖,可以翻好几番。”
我笑着说:“那你就这么自己扛着衣服从广州到上海,再去安徽啊?”
他笑笑说:“那还不得累死?基本都走货运了。反正我人去看完货,空手回来也是闲着,就好歹背点儿。再说了,我扛的尽是些特新潮的能卖好价钱的女装,货运太慢,弄不好,再运丢了,就亏大发了。”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出了校门。李钢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上了车,我说:“行啊,李钢,真有点儿老板劲儿了。我和老谭一直就觉得我们里头就你适合下海。”
李钢摇摇头说:“唉,总觉得下得晚了,什么都让人抢先一步。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忙什么呢?春假以后就再也找不着你了。”
他又笑了笑说:“嗨,我问这干吗呀。”
我忙争辩说:“我考试前可是找了你好几次。是汪馨让我找你的。”
他收住笑,看着我说:“你见过汪馨了?那她的事儿你知道了?”
我的心一惊,忙问:“什么事儿。”
李钢有点儿后悔地看着我,叮嘱我说:“她可是再三嘱咐我别跟你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推在老谭身上吧。他不怎么犯错,错一回,汪馨也不会太怪她。”
我着急地说:“你就别磨蹭了,快说吧。”
李钢只好说:“听说,汪馨的成绩太不好了,她们学校正在考虑要她大本改大专。”
我着急地说:“那一会儿,路过她们学校的时候,你让司机把我抛下来得了,我得去当面问问她。”
李钢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她们学校比咱们早考完一星期啊?她跟我说过,一考完她就回北京。”
我垂下头。
李钢看了看我,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见的她?”
我回答说:“就不久前。”
他问:“她就一点儿口风也没露?”
我摇摇头。
他接着问:“那你们都聊什么了?”
我木然地回答说:“我们就聊了......”
我想了想,忙改口说:“没聊什么。她跟我提到你和白雪飘飘的事儿,说你很久没和白雪联络了。让我找到你,劝劝你。”
李钢笑着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整个儿一牢不可破的万里长城。”
我说:“听汪馨说,白雪可是对你不理她挺不满的。”
李钢还是笑着说:“我是想开了。两地分居,除了想,还是想。与其整天写信,打电话地想,还不如做点儿事儿分分心。咱们大老爷们还是得先成点儿事儿,赚够了钱,好以后养活老婆。你说对不对?”
我听着两地分居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李钢拍了拍我说:“哥们,你又走神了。又想谁了吧。”
我摇摇头,问他:“还是特后悔和白雪分开吧?”
李钢看着我,笑笑说:“得,哥们,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成不成?”
我坚持地问他:“是不是特别难?”
他收起笑容,看了我一眼,说:“整个一非人的待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千万别试。”
一直到火车站,我们两个人都再也没有说话。
送走了李钢,我顺便买了张回北京的票,匆匆回学校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赶回车站,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了家,正好父母都在。
父亲走过来,一边接过我肩上的一个包,一边问我:“有空谈一谈吗?”
我点点头。
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擦着手,问我:“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吃了饭以后再谈。”
我摇摇头。
我坐在父母的对面。应该说,我和父母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我们平时的谈话是挺平等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有一种接受审判的感觉,也许是命运的审判吧。
还是母亲先开口了:“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和你爸都觉得我们是信任你的,我们相信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信和照片我们也都看了好几遍。我们没有见过她本人,我们的话绝对不是针对她个人的。”
我点点头说:“妈,我知道。”
父亲接着说:“在你出生前,一直到你五岁,我和你母亲一直是两地分居。和我们的一些同代人相比,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分开的时间算是短的了。可是,分开真的是很痛苦的。这是我们的亲身经历。所以,我们会这么强烈地反对你。”
我抬起头,抬杠说:“你们可以忍受,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母亲忧郁地看着我说:“正是因为我们亲身经历过这样的苦,所以我们不愿意你再受同样的苦。而且,我和你父亲都觉得现在的情况比我们当时会更难更苦。”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呢?”
母亲接着说:“我们觉得现在周围的环境复杂多了,人际关系也复杂多了。人也浮躁多了。这么说吧,外界的诱惑多了很多。”
我无言以对。
父亲说:“另一件事情我们也想提醒你一下。我托我的老同学打听了一下你在学校的情况。我们觉得,你的成绩跟你的能力是很不相称的,因为你分心太多了。做为一个男人,你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要先立业,再成家。我和你妈都觉得你人是聪明的,但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恒心,没有毅力去做好一件事。你也不小了,不应该再像个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地过了。对女孩子,不应该只是整天卿卿我我的,而是要懂得男人应该负起的责任,你现在,有什么能力对一个女孩子负责吗?”
我低下头,把手埋在手掌里。
母亲忙说:“也许我们说的话是重了点儿,可是,我们真的是为你好。”
我想了很久,抬起头,看着父母,很郑重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答应你们,我会先立业再成家。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做得让你们,让她都满意的。这一次,我一定先不吹牛,不管多苦多难,只要下定了决心,我就一定做到底。”
父亲拍拍我说:“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
母亲关心地问我:“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摇摇头。
正在这时,小妹伸头进来说:“吃不吃饭啊,我都饿死了。聊什么哪?聊那么老半天,吃了饭再聊不成吗?”
我们都笑了。围在饭桌边,吃着母亲做的我平时最喜欢的菜,我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好不容易吃完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父母:“爸妈,我想出去找个朋友聊聊,行吗?”
母亲看着我问:“你刚下火车,累不累?”
我摇摇头。
父亲点点头说:“那就去吧。”
我慢慢地骑到馨儿家,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她屋子里的灯已经关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是不是已经睡了。我在楼下徘徊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从地上捡起一张报纸,团起来,按着我们以前的约定,朝着她的窗户扔上去,也许是很久没有做了,我扔了好几下才扔到。
过了一会儿,灯亮了,馨儿打开窗,探出头。看见是我,挥挥手,示意让我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她下来。
我问她:“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已经睡了?”
她笑笑说:“刚躺下,听见你纸团的声音,我有点儿不确定我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犹豫了一下才爬起来。”
我忙说:“真的对不起。真的挺想和你谈谈的。”
她笑着说:“我说过的any time(任何时间都行的)。去找个地方喝咖啡吧,我最近迷上了咖啡。”
我们找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下来,馨儿马上问我:“和你父母谈了吗?”
我反问她:“还是先说你的事儿吧。那么大的事儿也不说。”
她怔了一下,然后笑笑说:“你是说大本转大专的事儿吧?”
我点点头。
她还是笑着说:“是李钢告诉你的吧?”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