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当时，我一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把所有事先想好的，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答案全忘掉了！那时候，真的是一片空白。突然，我想起了York教授教过我们的美国国歌，我大声说：“I want to go to a land of the free，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 to experience for myself..(我只想到自由的土地，和英雄的家乡去亲身体验一下。”讲完了，我自己一楞，暗骂自己胡说八道，其实，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说，可能是实在没词儿了。
女领事更是一愣，吃惊地望着我。可是，她很快地平静下来，淡淡地说：“You prepared pretty well. I know you Chinese， you even go to a school just to prepare for this. Did you go to the famous Forward School for this？ (你准备得很好，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甚至特地去上课来准备签证，你是不是上了上海著名的前进补校)？”
也许是太久的压抑，也许是听见，看见太多，太多了，也许是我想到了我和聂子的故事，也许是我想到了那位老人，和火车上的中年人的故事，更也许是因为我不能忍受她轻蔑的样子，我大声地说：“You know our Chinese？ Do you know we may not be able to stay together with our loved ones in the same city after our graduation？ Do you know even after marriage we may not be together for years simply because we worked in different cites？ Do you know we may be able to stay together for only a couple of weeks per year？ Do you know we may live separately to raise a family？ And do you know， how many Chinese family， couples， and lovers are separated by you just by denying their visa application？ You are inhumanely separating loved ones. (你知道中国人？你知道我们毕业后有可能分配不到一起吗？你知道即使结婚以后，我们也有可能两地分居多年吗？你知道一年里，我们只有可能在一起几个星期吗？你知道我们有可能会两地分居地抚养孩子吗？你知道，你不停地拒签，你分开了多少中国的家庭，夫妻和爱人！你是在不人道地把相爱的人强行分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我，女领事，甚至旁边窗口的领事也停下他的工作，盯着我看。许久，她才很慢地说：“Tell me your story.(告诉我你的故事)。”然后，又赶紧补充说：“By the way， you are approved.(噢，对了，我批准了你的签证)。”
“Realy？！(真的)？”我喜出望外。
“Yes.”她很愉快地笑了，“Now， tell me your story. You can use Chinese， if that is easier for you， I can understand most of it.”
于是，我只是简简单单地把我和聂子的一些事儿讲了讲，只是说了什么叫分配工作，什么叫户口，什么叫两地分居，为什么我要出国，然后带她，带全家出去。可以看得出她是深深地感动了，可是，我不知道如果她看到这全部的故事后，又会怎么想呢？难以置信？还是更感动？当时，她很慢很慢地说：“Thank you. I want you to meet my son when you get to the States. I want you to teach him do not take anything for granted. (谢谢你。我希望你到美国后见一见我的儿子。 我希望你能教会他不要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不珍惜。”
“You have a son？(你有个儿子)？”我惊讶地问，想起了她的外号。
“Yes.”她笑着说，瞥了一眼我的申请表，“Three years younger than you. But actually， I think he is much younger than you. (只比你小了三岁。但我觉得，他实际上比你小得多)。”
“Wow， you are too young to have such an old son.(哇，你看上去好年轻不像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我心情轻松地说。
“Thanks.”她笑着签完我的文件，“It is truly a pleasure to meet you.(我真的很高兴遇到你)。”
“Pleasure is mine. (我也是)。”我也笑着说。
大伙拥着我走出领事馆。老人还是没有签出来，他很重很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点了点头。不少人把我的“英雄事迹”传开来。款爷听了，冲过来，大声称赞我是条汉子，敢和美国领事顶。弄得我又是哭笑不得，又有一点伤感，以前打群架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自己是汉子，现在，文弱书生，一付弱不禁风的样子，倒被人大捧特捧。不过，被众人众星拱月一般地拥着，倒真有了一点凯旋而归的感觉，一种英雄感，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一种陶醉感。
很多的人一起挤向我，打听我的经验。那个不敢进去签的小女孩也在，她弱小的身躯也在拼命地向里挤。可是，慢慢地，她被挤到了外面，后面。就在那一霎那，一切全都平息下去了，世界一下子变得很灰暗，很淡，没有任何的色彩，芸芸众生的喧嚣也渐渐远去。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出国很没意思，留下来也很没意思，活着，人生都很没有意思。当你历经千百万的磨难，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之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已经忘记自己一开始为什么那么想要这件东西，更或者，你发现，你竟根本不想要这件东西。何苦，这些人又都是何苦，这样挤来挤去，问来问去，夜不能寐，日不能安，只是为了这一纸签证，为了这样空空如也的心情。“也许，追求的过程才是最美的，目标不是。”我这样安慰自己。“不要说别人，不要说风凉话。签证之前，你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患得患失的吗？”我这样警告自己。可是，我真的是想要哭又想笑。我知道，无论哭或是笑，人们都会理解接受。可是，如果同时哭和笑，人们也许会说你疯了。我努力地抑制着自己，不厌其烦地把我的经验告诉周围的人。过了很久，我才可以离开，款爷在后面大叫：“哥们儿，别忘了，今晚上，希尔顿！”我挥了挥手，尽量没有回头，抑着夺眶的泪，没有让众人看见。因为，那一刻，我想起了聂子的一句话：“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我实在不想去赴宴，可是又觉得盛情难却，不好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