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很久,才回过神来,我抬起头,询问地望着班主任老师。脑海里浮现出班里几个平时挺活跃,挺“野”的女生的形象来。
班主任老师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是李宜红。”
我吃惊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想,如果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地猜下去的话,她会是最后的几个人。她是一位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的女孩子,来自北京市的一个很偏远的郊区县,是县里面考高中的状元,聪颖,清秀,安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淡淡的微笑。
班主任老师继续说了一些什么,我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头嗡嗡地响,晕晕的。
我想是过了很久,我才又回过神儿来,办公室里面静极了,我抬起头,班主任老师正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后天是星期天,李宜红的父母会来学校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希望你能来。”
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她顿了一顿:“你一定会想,为什么要你参与呢?还是那句真心话,作为你的老师,我真的很欣赏你的才能,有的时候,你可以想出一些很好的方案来。而且,你们这一代,有你们的看法,我们做老师,做家长的,其实也很想能够了解,能够包容。”
平时的时候,我们总是埋怨家长和老师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不让我们参与。可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重大的事情,我真的是感到难以承受,难以想象。我低下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听见班主任老师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真的很担心李宜红,我不确定你了解不了解,上一届那位女同学是被开除了学籍的。”
我吃惊地抬起头,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师,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您呢。”
班主任老师注视着我,点点头,然后说:“星期天是下午三点钟,在校长办公室。李宜红家实在是太远了,交通很不方便,她的父母一早就出门,可能要下午才能赶到。”
我愣楞地听着,没有任何的反应。
班主任老师接着说:“那好吧,天也不早了,你去休息吧?还是那句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来。”
我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更像是如获大赦),拼命地点着头,像逃难似的逃离办公室。
静静的夜空里,清凉的寒风吹来,我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这才发现,我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了。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初春的风可以冷到这个样子。
校园里静极了,没有一个人,只有几盏清冷的路灯,初春里干枯的树枝在风中灯影里张牙舞爪着。我紧了紧衣领,拖着倦极了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向宿舍走去。
爬上了五楼,悄悄地溜进男生宿舍的大门,滑进自己的寝室。
“Hi,吴剑,又上哪儿泡妞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老实交待吧?”两位同寝室的同学还没有睡,听见我回来,大声嚷嚷。
我嗯了一声,爬上床,合衣钻进被子,用被子拼命蒙住头。
“得,人家吴剑玩累了,不理人了。那咱们接着排咱们的女生排行榜吧。我觉得第三得数钱悦了......”
“不是吧?她的板儿(面孔)可真的是够一般的,我觉得孙贞梅就比她强多了。”
“这你就外行了,这年头,条儿(线条,身材)可比板儿重要多了。瞧瞧人家钱悦的条儿,啧,啧......”
“这我倒同意,钱悦的条儿倒真的是盖了面的了(镇了,棒极了)。听说,她现在正在某个模特队表演呢。”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在哪儿吗?咱哥俩儿也去饱饱眼福,哈哈......”
“哈哈......”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早就兴致勃勃地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可是,此时此刻,这些平时很有趣的话题却是格外地刺耳,透过被子,钻入我捂得紧紧的耳朵,令我呼吸困难,头疼欲裂。
我一下子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冲出寝室,从五楼的男生宿舍一路跑下楼。出了楼门,猛地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我才喘过气来。
我蹲下身,把自己的头埋在手中,很久才抬起头,满脸的泪水。此时此刻,真的很希望能有一个人在身边,不一定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在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在这样一个时候,孤独真的是很可怕。
我开始站起身来,在昏黑的体育场上一圈一圈地跑起来。一直到累得喘不过气来,我才抱住一棵大树,趴在树上,大喊大叫了几声,心里才舒服一点儿。也许,这就是渲泻吧,就像是那个故事,一个人心里憋了太多的秘密,一定要对着一棵老树倾诉,然后,老树被做成了鼓......
我的身体疲倦到了极点,很久,我才拖着身体,爬上五楼,摸进寝室,再也没有劲儿爬上自己的上铺床,倒在另一个同学的下铺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惊醒了,从床上一跃而起。头砰的一声撞在上铺的床板上。我也顾不得疼了,又跑出寝室,下了楼,天还早,又是星期六,偌大的校园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空荡荡的,我只想做点什么,不想无所事事地干等着,却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想了半天,才决定到女生宿舍去找李宜红。时间还早,女生宿舍的大门还紧紧地关着。我想:“反正也没事儿干,就站在这儿等着吧。”
过了很久,大门才打开,一位高年级的女生穿着运动服,一副早锻炼的样子,走了出来,她推开门,先是一愣,然后才好奇地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我想,我一定像极了一个痴情的等待着情人的傻小子,她该不会以为我等待了一晚上吧?我咬了咬牙,扭过头,没有说话,厚着脸皮硬挺着。
又过了好久,好不容易有一个认识的同年级的女生走出来,我急忙求她:“唉,你帮我去找一下李宜红成吗?有急事儿。”
她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看了看我,才说:“这几天李宜红都不在宿舍,我们大家正觉得奇怪呢。她家那么远,平时,就她每周都回不了家,这几天,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的心一沉,急忙道了谢,转身而去。下了楼,我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溜达,迎面碰上了高我一届的师兄唐红军。
我心一动,拉住他,先扯住他神侃了一通。然后才不经意地问:“听说,你们那一届去年有一个女生被搞大肚子了?”
他笑眯眯地说:“肚子是大了,可惜不是被搞大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有点拿关子似的,慢慢地说:“她整个一个西单大喇(很随便的女人,妓女),给钱谁都能上,有的时候,不给钱也让上。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忘了用套子了,当然也不知道小孩儿的爸是谁,所以应该说是她自找的,自己弄大的,不算是被搞大的。”
我陪着笑,接着问:“听说,她是被学校开除了的?”
“又错了。”师兄说,“应该说是她开除了学校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接着笑嘻嘻地说:“她可真够劲儿的,大了肚子,整天挺着,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像是时装表演似的。”
“不是吧?太夸张了点儿吧?”我忙插了一句,“那不成了母亲服装表演?”
“就是。比这更绝的,她老人家照旧整天和男生眉来眼去的,跟示威似的,好像跟学校叫板(挑衅)似的,‘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师兄接着说,“最后,学校只好开除她。离开学校的时候,她老人家笑眯眯的,跟每个碰上的女生都热情拥抱。跟男生,就更是花样百出了,要么是热情地握手,要么是拥抱,要么是飞吻,要么是真的法国式热吻,要么是含情脉脉地远望,搞得老师们哭笑不得,头痛不已。”
我突然觉得李宜红的事儿有救了,心里一轻松,也凑趣地问:“怎么着,透露透露,跟你老兄是哪一种?”
“这可就是个人隐私了。”他一边充满回忆状,一边笑哈哈地说,“恕不奉告了。”
我们又嘻嘻哈哈了一阵,我才拱手告辞。然后,我一下子觉得饿极了,一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急忙去塞了点东西。肚子饱了以后,心里却又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慌慌的,特别想找个人说说。犹豫了再犹豫,我还是对自己说:“我去找李钢,如果,是天意,这件事情不应该让别人知道的话,就让他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