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似乎很久,门又打开了。一个警察站在门口,用一个很大很长很亮的手电筒照著屋子里的人,照到我的脸,停留了很久,也许是黑得太久了,我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我本能地用手遮著眼睛。“你,跟我走!”他大声说。
我的心一寒,用手指一指我自己,蹦出两个字:“是我?”
“对!”他说,“就是你!”
我□ "7d难地爬起来,拖著因为蹲得太久了而有些麻木的腿向那位警察走去。
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扶了我一把。
小小的审讯室里,几百瓦的灯光照得每一个角落都亮亮的,真的是让人无处遁行。我坐在灯下的小椅子上,被强热的灯光照著,汗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还是个中学生罢?”警察严厉的声音从审讯桌后面传了过来。
“是,是。”我急忙点头。
“姓名。”
“吴剑。”我犹豫了一下,当然想瞒,可是一想,肯定纸包不住火,还是说了。
“哪个学校的。”
我又犹豫了一下,才说:“十二中的。”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这才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他是一个长得并不很凶的中年人,如果穿著便衣走在大街上,我绝不会想到他是一个警察。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才问我:“有学生证吗?”
我急忙去掏兜,可是,戴著手铐,怎么也才摸不到。他走过来,把我的手铐打开。我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把兜里的一大堆烂东西都掏出来,这才找到平时乱塞搞得皱皱巴巴的学生证,双手捧著,递了过去。
他拿过去,皱著眉头看了半天,才递还给我,又递给我一张表格,他淡淡地说:“你先填一填,我出去一下。”
表格很快就填好了,无非是家庭情况,联络地址,学校情况,联络地址。他却很久没有回来。我只能胡思乱想著,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门开了,他满身烟味地走进来,拿起表格看了看,又看了我很久,才说:“我会跟你们学校和你的家长联络,让他们马上把你领走。”
我抬起头,喜出望外地看著他。
他看著我,说:“父母,学校培养你不容易,以后别往事儿堆里撞,别跟著瞎搀和。”
我用力点点头。眼睛有点湿。
他又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走进来,放在我面前,大声说:“趁热吃吧!”
我抬起头看著他,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面,岔开话题:“我给你们学校打了电话,值夜班的人找了你们的校长,他马上会来。听说,你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学生。你父亲也马上来,他也很通情达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些!”
我又用力点点头。
他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很久,好像是永远了,我生怕又会有什么变化,比如说那位警察又改变了主意,或者是学校要求严肃处理,又或者我爸有紧急任务,要做大手术,来不了了,等等,等等。总而言之,我想遍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想得头都有些发昏了。
终于等到了我的父亲和校长。他们进门的时候,我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们。他们和警察出去商量了好一会儿。父亲一个人走进来,领著我走出审讯室。他紧紧地握了握警察的手。校长在一旁,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正想说点什么,校长摇了摇头,指了指我父亲。我点点头,跟在父亲后面,走出警察局。
“爸,对不起。”走了很远,我才鼓起勇气,嘟囔著说。
“我们回家再说。”父亲没有回头,我想他应该是很生气。
我紧紧地跟著父亲,上车前才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天已经快亮了,漫长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家,我刚想说点儿什么,他挥挥手制止住我,然后转过头,嘱咐妈:“快做些吃的,吃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我整整睡了一天。醒来以后,发现父母都不在家,我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著父母。
母亲先下班回来了,我紧张地望著她,她只是说:“你爸今天又做了一天手术,现在还没有回来,昨天晚上又没有睡好,你不要惹他生气。”
我拼命地点点头。
夜深了,父亲才回家,看著他一脸和一身疲惫的样子,我真的很恨自己,我有点哽咽著说:“爸,对不起!”
父亲摇摇手,对我说:“我不多说了。我只想说,我们应该永远感谢两个人。”
我没有敢抬头,也没有敢应声。
父亲接著说:“第一位当然是那位警察。他看见你的学校是很好的市重点中学,又没有任何的前科,不忍心把你往上面报。他跟我这么说的,‘孩子上了这样的学校,你们家长养育不容易,老师培养不容易。我也是个做父亲的,我知道。回去以后,千万别打也别骂,我见得太多了,家长越打越骂,孩子就越来越跟家长离心,越来越容易往坏路上走。’我想了很久,觉得转述给你,比我讲一大堆的道理都有用得多。”
我点点头。
父亲又说:“第二位是你们的校长。他只是说,学校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你也一定知道,这对你有多重要?”
我深深地点点头,抬起头,对父亲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以后再也不会让爸妈这样担心了。”
父亲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后来,我才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父亲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去拜望以及感谢那位警察和校长。
有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那位警察例行公事,“严于职守”的话,我的这一生是不是会走上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呢?有了“案底”,我不仅没有可能上重点高中,更不可能上大学,更决不可能来美国念研究所,因为我永远通不过政治审查那一关。
大概,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一生中,可以有能力做一些决定,在我们自己看来,It does not matter that much, either way (不论我们怎么决定都很无关紧要)。可是,对于受决定影响的人来说,却很有可能决定了他们的一生。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像那位警察那样,多为别人想一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往好的地方做一做,每一个人的命运会不会就因此好一些,这个世界会不会就因此而美好一些呢?
但是,有的时候,我又常想,上重点高中,上大学,出国,这条路对我是好的吗?如果,我没有这么走,人生又会怎么样呢?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一旦你走上了一条路,就永远没有后悔,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另一条路会是什么样的。
“每个人都年轻过。年轻的时候,一些现在看来并不令人感动的人和事,也能很容易地让我们欢笑和哭泣。那时,我们正年轻......”--- 作者
我收回自己的思绪,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看著校长,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他握著我们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你们在这里是尖子,到了那儿可就不是了!你们一定要格外地努力!为母校争光!”
听著他一再嘱咐我们要特别努力,我真的开始有了一点战战竞竞,汗不敢出的感觉。
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校长一眼,我心里想:“新学校的校长又该会是怎云5c样的一个人呢?”
九月一日,开学了。
去新的学校报到前,我的两个小哥们周兴海和王宇翔找到我,他们都比我小一年,功课不大好,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上名校也许是没指望了”,所以,他们都极想知道名校的“风范”和“内幕”。
王宇翔对我说:“别忘了回来给我们透露透露!”
周兴海更大声地喊:“我们摆上酒等著你!”
“我一回来就来!咱哥几个好好聚一聚!”我答应著他们,意气风发地上了路。
学校的位置真可谓是得天独厚,可以说是北京的最中心,离北京市最繁华的西单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自行车程,中国教育部就在斜对面。离西单近,才可以贴近社会的脉搏。离教育部近,不少教育部的最新师资都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早早地骑著自行车到了学校。九月初的北京,天气尚热,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的 车(令一所名校离我家更远),我汗流浃背,心情却极好。一边骑一边左顾右盼着,真的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去上名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