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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如果是现在,我也许更能把这个结果更放在perspective and context (上下文,相对而客观),了解到这个测验并不一定很准确,就算是准确,就算是很高的分数,也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一定能够成功。因为成功的因素实在太多了,除了智商,还包括EQ(感情智商),教育,职业的选择,为人处世,甚至运气。可是,当时的我,年轻的我,兴奋得心几乎要飞起来,我想对每一个人,对整个世界大声宣布,我的智商超过了天才线,我是一个天才!

  当然我没有,主要是没敢,没有好意思。我只是赶回家,气也没喘,就大声嚷:“爸,妈,你们生了一个天才儿子!”

  父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拿出测验的结果,解释给他们。

  父母欣喜地对望一眼,母亲拉着我,拿着测验的成绩单,看了又看,每一行字都要我仔细地解释给她,有一些英文字我也不大懂,只好乱讲一通,我正有些不耐烦,抬起头,看见母亲,又看见站在一边的父亲,看着他们关切而欣慰的眼神,我心里一热,坐下来,翻着字典,耐心地给他们解释起来。

  后来在美国,读到过一篇心理学的论文,讨论IQ成绩对人的成长的心理影响,非常有趣。实验随机地找到了在各方面(包括年龄,家庭背景,经济条件,学习成绩,课外兴趣等等)基本上都一样的一群学生,他们做了IQ测验以后,IQ分数也差不多,被分成两组。一组被告知真实的IQ分数,而另一组被告知高于真实的IQ分数,一年以后,后一组在各方面的表现都远远高于前一组。一看完这篇论文,我马上想到,我是不是被加入了这个研究?我是不是也被告知了高于真实的IQ分数?尽管现在网上做IQ测验很容易,我还是不愿意自己再测一次。

  接下来的期末考试,我可以说是充分地验证了这篇论文的结论,尽管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篇论文。还是只有短短的几天准备时间,我还是临时抱佛脚,成绩却突飞猛进,我居然一下子由全年级的六十几名进了全年级的前二十名!

  现在,我常常想,如果让每一个学生都参加智商测验,然后让他们都得到一个比实际分数高很多的分数,整个世界的表现是不是会更出色呢?

  不管怎么说,我是突然成了学校里的学习新星,尽管我还是常常逃课,我却基本上都能考进全年级的前二十名,好几次还进了前十名。我也居然被学校选去参加不少奥林匹克数学和物理竞赛,居然也得了几个市里和区里的二,三等奖。

  我开始拼命地准备这些竞赛。

  这一天,谭志强和李钢揪住我。

  李钢也一句话不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遍,看得我直发毛,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谭志强说,“我们还想问你呢?怎么搞的?成了学习尖子了?”

  “可不是,我还当你是走火入魔了呢?”李钢接着说,“不理哥儿几个了?”

  “哪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对这些有了点兴趣,过把瘾,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不试一试,就怕以后会后悔。”我忙说。

  这之后,我很快地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我们学校承办了首次的的全国奥林匹克数学培训班,从全国各地选拔来四十位数学尖子汇集一堂,从高二起集中培训一年,高三选拔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学校特别举行了一次校内的数学对抗赛,二十个我们本校的学生,和数学班的学生,一起参加比赛。结果,除了有两名本校生进了前十名,本校生全都垫了底,我是第四十七名。尽管我自己拼命地鼓励自己,不以一场胜负定英雄。可是问题是,实在差得太远了,二十道题,前十几名都是提前一个小时交卷,有好几个满分的。我痛苦地思索了半天,熬了半天,还是有好几道题没有来得及做,好几道题不会做,好几道题是瞎做的。

  我彻底地丧失了信心和勇气,放弃了这条路。用李钢的话说就是“欢迎归队。”

  我也打着哈哈说:“回到组织温暖的怀抱里真好。”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开始倒计时计算李宜红回来的日子。她说过,一年后,她一定会回来的。我坚信她可以说到做到。到了那一天,我一整天都在校园里乱转,希望能碰见她。

  我还好几次转到女生宿舍。好几个女同学问我有什么事儿要帮忙吗。我红着脸,说声不要,就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遛达回来。偏偏又会碰见刚才那几个女生。

  那一天,在大家的眼里,我一定是个大怪人。

  整整一天过去了,她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决定去找她。

  破烂的长途汽车里挤满了人,据说是承包给了司机和售票员了。售票员当然就多多益善,来者不拒,车子里挤满了人。我是从北京的总站上车的,占了一个座位,可是,半路上看见一位老大娘,实在不好意思,只好让了出去。满满一车人,挤得严严实实的,就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我觉得我就像是被挤得体积缩小了很多,挤得脚都沾不着地,“飘”在空中,真的是难以想象,这样一辆破车,可以装得下这么多的人。劣质的烟草味道,汗臭味儿,和着车窗外面的粪肥的味道,才是初夏,我已经是汗流浃背了,我的汗和周围的人的混和在一起,起着反应,发着酵。车子呀呀地响着,仿佛就要不胜负荷地散架了似的,被压得扁扁的车胎,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簸着,左摇右晃着。每每车子摇晃得厉害了,车子里的人就嘻嘻哈哈地大叫一声,似乎都已经很习以为常,很享受。我却是胆颤心惊的,我的这一边,正好面对着山谷,每当车子倒向山谷的时候,我就吓得出一身冷汗,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另一边拼命地靠。我想起坐火车的时候,我总是抱怨条件差,和这相比,真的是又有天壤之别了。对于李宜红,每一次回家应该是多么的难啊!

  正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停下来,我心中一动,心想一定是车抛锚了,偏偏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地方!我心中懊丧不已。

  售票员拼命用手和脚推开车门,然后,有好几个老乡挤下车,和售票员说了点儿什么,从售票员手里,拿了点儿钱,纷纷离去。售票员又挤上车,数了数人头,好说歹说地拉了好几位老乡下车,塞了点钱在他们手里。然后,他又回到车上,挥了挥手,大家都开始嘻笑着,拼命地往下弯腰,蹲下身去,只有我,傻站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旁边一位坐着的老大爷看着我,笑着问我:“后生,你是第一次坐这车吧?”

  我点点头,问他:“大家这是在干吗呢?”

  老大爷说:“这车超载了,前面有一个检查站,被查出了,可得罚不少钱。每次开到这儿,司机售票员他们都得动员人下车,住得近的人就走回家得了。想省几个钱的人,可以翻过这座小山,过了检查站,再上车,能退不少的票钱呢!剩下的人,全都得蹲下,从检查站开过去,检查员懒得从屋子里出来,远远看过去,车子里没有几个站着的人,就算是没超载了!”

  我“噢”了一声,恍然大悟,也急忙想往下蹲,也许是太挤了,自己蹲晚了,也许是自己个子高,我怎么也蹲不下去。

  售票员不耐烦地朝我挥了挥手,大叫:“你和他们那几个大个头的人一样,都别蹲下了,总得有几个站着的人,才像话!”

  正说着,开车了,我像是鹤立鸡群似的,视野格外的开阔,看着深深的山谷,和山谷里郁郁葱葱的林木,想着超载翻入山谷的后果,觉得车子摇晃得更厉害了。过检查站的时候,蹲着的人不经意地调侃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这嘻笑声,让我怕得更厉害了,我紧紧地抓住扶手,拼命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窗外。

  经过了半天的跋涉,在她家村子的前一站,我下了车。我突然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找她了。李宜红不回来一定有她的理由。她比我们绝大多数的人都勇敢得多,我不知道这勇敢是否来自于做母亲的天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相信李宜红会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走得好,走得都幸福。

  当我又等了半天,才等到了同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折回头,颠簸着,深夜才回到城里的时候,我又多了解了一点点李宜红当年那颗孤独的少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