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接着还是用中文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中文不如你们的英文好。”
说完,他揽着太太,截住一辆出租车,跨进车,像一个大孩子似的得意地笑着回过头,说:“See you next time. Hopefully, you will have English names by then. Your Chineae names are too tough for us to pronounce and remember (再见,希望那个时候,你们会找到英文名字。你们的中文名字对我们来说,太难发音和记住了)。”
直到出租车开远了,我们还没有回过神儿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哭笑不得地说:“这个老滑头。把我们涮了个够。”
“以后,一定要报仇。”馨儿也笑着说。
当然,以后,我们也没有报什么仇。看戏的时候,还是能常常见到他们,我们也常常中文英文一起用地乱侃,从这中间,我们学到了不少美国,他们也了解了不少中国。
好像是看了一本中英文对照的小说,我看见一个人物叫Woodhead(伍德海德,按意思翻译就是木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哪根脑筋突然短路了,我心血来潮地决定要用这个英文名字。我告诉馨儿:“我决定了,我的英文名字就叫Woodhead。”
馨儿歪着头想一想,然后,一下子乐了,她拍着手说:“嗯,Woodhead, Wood head。哈!木头脑袋。倒是挺适合的。我看你倒真的是个木头脑袋呢!”
我马上后悔了,大叫:“我改变主意了,不叫Woodhead了。”
馨儿幸灾乐祸地说:“太晚了,还记得我一直要给你起个外号吗?要不,就叫你木头吧?木头脑袋也实在太长了。哈,哈!木头!”
“这么惨的外号,改改吧?”我央求着她。
“真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记得当时,你给我瞎起外号的时候,那副得意的嘴脸吗?你也有今天哪?!哈!就是木头了,棒极了。”馨儿兴高彩烈地说,“绝不更改了,木头,木头!”
“那就别公开了,成不成?”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吧,我的木头。”馨儿笑眯眯地说。
北京又开始流行跳交际舞,我们一起报名去上交际舞培训班。
我们总是踩不对点子,如果这是一门正式的课,我们一定会当掉。幸好,这只是一个给钱就上,就能“毕业”的赢利性的培训班。学了四个星期,在“毕业考试”上,最简单的最常听的曲子,我还是踩了馨儿的脚好几次。
教员一边摇头,一边递给我们“毕业证书”,然后又收回去,挥了挥,他笑着对我说:“证书可以给你,但是,只有一个条件。以后,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教你的。我可真的是丢不起这个脸。”
我也嘻皮笑脸地说:“不是吧。恰恰相反。谁都知道我没有艺术细胞,已经是到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可是,现如今被您教得只踩了三四次脚。您哪儿找这么好的活广告呢?怎么拍,我都想好了,开头您就说,‘想学交际舞吗?可是,又担心自己没有艺术细胞,怕学不会,会丢脸,是吗?别担心,来我们的培训班。请看。’然后,您再放我以前的录像,然后再说,‘这么差,这么笨的人,经过四个星期的培训。变得...’,然后,再放我现在的录像,结束的广告词就是,‘这么笨的人能学会,我也能。’”
教员笑着说:“求求你,免了吧。再来一个像你这么笨的学生,我非累残了和气吐了血不可。”
我看着一旁笑盈盈的馨儿,心中一动,一直惊异灵秀如她,为什么跳舞竟如我一般笨。走出舞厅,我问她:“馨儿,你是不是在有意迁就着我?故意也跳得特别差,不让我显得太惨?”
“没有。”她急忙摇手。
“真的没有?”我问。
“真的没有。”她强调着。
“没有就好。”我放心了。
我抽烟,后来在大学里居然查出肺里抽出了阴影,馨儿却也吸salon烟的,很优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需要改变自我,从来不需要掩饰或者是表现自己,从来不累。也许,我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做女孩子,只是把她当做是一个真正的朋友,像李钢,谭志强,王宇翔,和周兴海一样。
这两年来,我们一直是听着崔健的歌长大的。从“一无所有”,到“不是我不明白”,到“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磁带都磨烂了,还是不过瘾,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很明白,听老崔的歌儿,只有在现场,才够味道。可是,因为不被“提倡鼓励”,老崔很难有机会开自己的正式的演唱会。于是,北京城里会不时地有传言,老崔会在某时某地开“地下”的非正式的演唱会。我们每一次都会去。可是每一次,都只能看见很多的警察。其中有一次,我们刚到,就看见老崔被警察强迫着“保护”走了。
(作者注:最近这几年好多了,老崔已经可以很正式地开个唱了。我也听了好几场,每一次的感觉都还是那么好。只是,场子里都热得让人冒汗,让我很难忘记那一个冬夜......)
那是一个酷寒的冬夜。我连晚自习也懒得上,早早地用热水泡了脚,钻进被窝,随便拿了闲本书读起来。
李钢忽然冲进我的寝室,大叫一声:“老崔,北太平庄!”
我急急忙忙跳下床,兜上衣服,穿上一只袜子,床上床下地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
李钢看见了,大叫:“快一点儿,又不是相亲,穿那么齐整干什么?!”
我急忙找了另一双袜子,也懒得再脱下已经穿上的一只袜子,套上另一只不同颜色的,踢踏着鞋子,披上军大衣,就和李钢往外跑。
一出宿舍门,一阵寒风吹来,我猛地打了一个冷颤,真冷!
到了宿舍后面的自行车棚,已经有一大帮同学在那里,大家一起推了车子,就往校门外冲。
宿舍管理员老张正好在校门口,他一下子跳出来,用身体挡住我们,大声说:“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我暗暗心里叫苦,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个故事:有那么一个不到十岁的革命小烈士,公社里有一头牛惊了,想往悬崖里下跳,小烈士奋不顾身地站在牛前面,想挡住牛。后来,他就成了我们小孩儿们学习的榜样。记得当时,我就特别想问两个问题,第一,牛救下了吗?第二,就算救下了,牛值钱呢,还是人值钱。当然,当时我没有敢问。
现在,看着老张那副大义凛然,慷慨赴义的劲儿,我觉得他真的是像极了那位小烈士,除了老点儿,我实在想笑,可是,没有敢。我拼命仰起头,忍住笑,正好一抬头看见传达室里的时钟。我心里一动,大声说:“张老师,您看,离关大门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呢,我们应该是可以出去的吧?!”
老张侧过头看了看钟,摇一摇头,再加上我那一句“张老师”叫得他很妥贴,他软了下来,有点儿无可奈何地说:“你们能保证在半个小时之内回来吗?”
“能!”大伙轰然应着,嘻嘻哈哈地看着老张,从大门边上的小门鱼贯而出。
也许是笑得太厉害了,一阵冷风吹过来,灌进我的肚子里,又冷又涨,难受极了。我也顾不上这许多了,跨上车,和哥们儿们一起吼着“一无所有”,向前进。
馨儿家正好顺路。快到她家的时候,我就开始犹豫起来。犹豫了半天,我还是开口对骑在我边儿上的李钢说:“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先去吧?我想去问问汪馨她去不去......”
“呵,什么节骨眼儿上了,还惦记着?!”李钢笑眯眯地说,“真的是不可一日无君啊。”
“没有,她也特喜欢老崔,又顺路......”我急忙解释。
“得了!别瞎解释了。还是那句话,越描越花。”李钢大声说,“得,我也舍命陪君子吧。除非,你们两个人想要二人世界......”
“别贫嘴了,有话留到白雪那儿用去吧。”我说着,一拐车把,向馨儿家骑去。
李钢急忙追上来,喘着气说:“怎么着儿?生气了?别这么重色轻友啊。这么着吧,你去叫她,我在她家楼下的公用电话那儿给谭志强打个电话,他家就在北太平庄,本来想到了那儿,占了地儿,再叫他,现在想来,还不如先让他去占地儿。”
实在是风太大了,有又有点儿生气,我低头猛蹬着车,没有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