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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做朱衣夫人也未尝不可


  前院是郎君们的天地,与莺声燕语的后院相比更显热闹。

  朱衣和谢虞一左一右跟着引路嬷嬷穿廊而过,绕过数个园门,不多时就听到了丝竹之声。透过半透明的帷幕看去,眼前是一片碧玉般沉静的湖泊,湖底绿藻随水波浮动,像是一条条柔若无骨的玉臂,柔媚地勾着湖底砂石泥沼的脖颈,将整潭湖水氤氲成一片朦胧绿影。

  青天旭日之下,八十一桌宴席围绕着湖中岛一一摆开,数名仅着轻纱薄绡面容娇艳的舞姬周旋其中,劝酒谈笑,不少宾客们调笑着揽美姬入怀,好不风流。

  朱衣一看到这荒淫这无道,脸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僵了。

  反观谢虞,面上一派的端庄大气,一看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朱衣也不愿被人瞧低了去,收敛面上的忿忿,下意识地转过眼珠寻人。

  看了一圈,在再一次掠过湖中岛时,又折返了视线看去。

  果然,湖中岛上另设案席,坐在正中的那位头戴玉冠身着荼白绨袍的珠玉似的郎君,可不就是杜昭白?

  席间觥筹交错,饮酒品茶,投壶射覆,曲水流觞,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倒是不见什么衣衫不整的舞姬。

  朱衣心头才稍稍舒坦一点。

  他还挂着“夫君”的头衔呢。要是公然召妓,岂不是当众打她脸?

  那头,杜昭白似有所感,视线飘了过来,对上朱衣的,冲她招了招手。

  朱衣点了点头,还在找通往湖中岛的路,那谢虞已先一步有所行动,莲步轻移,微微提起裙摆,涉水过湖。凌波微步,玉湖湿罗袜,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渺渺兮若轻云之蔽月。歧头鞋如履平地,稳稳立于湖面,素衣清颜,缥缈似水中仙。

  朱衣一呆。

  咦?

  这厮难不成会什么“水上漂”之类的功夫?

  看不出来,竟是个高手!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湖边,暗自咂舌,目送谢虞过了湖,仪态万方地抵达了湖中岛,开始犯难了。这可怎么办?她可不会功夫啊。

  犹疑间,引路嬷嬷催了一声:“朱夫人,主子还等着您呢。湖底有暗桩,您好生看着。”

  暗桩?

  朱衣探头一看,果然发现碧绿的湖水下隐藏着一片片墨黑色。她试着迈出步子踩了踩,是木头制成的柱子,用料实在,踏上去还挺稳健。

  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朱衣渐渐松下了心神,爱上了这道古怪的走道,估摸着前头暗桩的位置,奋力一蹦,越过最近的暗桩,连跳了两级。

  岛上传来呼喝声,似乎是杜昭白在斥责她胡闹。

  朱衣可不管这么多,索性撩起碍事的帷帽,像一尾跃龙门的红鲤,轻巧地在湖面上跳跃,穿过一道道暗桩,向湖中岛而去。

  岛上湖边的目光俱被吸引了过来。

  不同于谢虞的缥缈,朱衣动如疯兔,只差临门一脚,就要着陆了,岛上的杜昭白早已起身离席,在水边沉着脸看她,见她安全无虞,这才稍稍缓了面色,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前倾的身体。

  然而,就在朱衣身子腾空的那一刻,湖底突然传来异动,朱衣还来不及低头细看,便察觉到脚腕上一紧,一股大力拉扯着她跌入湖中。

  月湖不是很大,但湖底被墨绿的水藻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底。它最深处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

  距离最近的杜昭白愣了一下,立即俯身抓住了她的胳膊,奋力往岛上一拉。

  脚腕上的缠劲加大,朱衣挣扎着扑向杜昭白。

  这时候,附近的看官也回过了神,连忙拉住杜昭白用力往后拖,杜昭白抬手抽出邻近一位郎君腰间的佩剑,干净利落地斩向缠住朱衣的那东西。

  手起剑落,随着一阵“嘶嘶”声,脚腕上的劲道终于渐渐地松懈下来。

  杜昭白垂眸看了一眼,剑尖挑起那物,将它往外一抛,朱衣才算是得救了。

  惊魂不定的朱衣呆呆回头看去,只见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黑蛇直挺挺地倒在水边,首尾异地,赤红的血液洒了一地,渗入岛上沙石和湖水中,染就一道道浓郁得化不开的红色。

  杜昭白将手中长剑一扔,低头紧张地看向她,“可有伤着夫人?”

  岛上湖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饶是粗人朱衣也有些不好意思,挣开他的怀抱,蹲下身子想要查看脚腕,却被杜昭白一把按住。

  “夫人,且待回房再看。”

  朱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掉入了湖中,这么大一番动作下来,帷帽早已弄丢了,衣裳湿哒哒贴在身上,黏黏凉凉,十分不舒服。那湿衣勾勒出的完美的玲珑曲线,更是吸引了无数若有若无的目光。

  “有劳虞妹妹招待宾客。”

  杜昭白冲谢虞轻轻颔首,解下绨袍,松松将朱衣裹住,一把抱起她,涉水而过。

  以他的身量,这身绨袍套在朱衣身上,自然是又宽又长,脚下拖了长长一截,巴掌大的小脸也被盖了一半,只露出一双又惊又怒又羞又恼的瞳眸。

  她本能地挣了几下,却突然意识到前院中丝竹鼓乐觥筹交错之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除了杜昭白涉水的动静和二人衣料磨合发出的窸窣声,四周竟悄寂无声。

  探头一看,湖边岸上,一双双意味不明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不同于看待谢虞的欣赏和赞誉,他们看向朱衣的眼神,绝大多数让她很不舒服。

  有惊愕的,有探究的,有不怀好意的,有嫌恶的,而更多的……

  却是鄙夷。

  尽管早就听说了许许多多骇人听闻的往事,但在这一刻,朱衣才清楚地意识到:此刻她并非待字闺中的巫女朱衣,而是臭名昭著的朱衣夫人。

  一个用尽手段逼迫美郎君迎娶她的妖妇。

  一个见不得夫君多看旁人一眼的妒妇。

  一个红杏出墙被当众捉奸的淫(和谐)妇。

  无论是哪一重身份,都足以令天下人为之嘲笑唾骂。

  遑论……她还集齐了三重。

  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如凌迟,一刀一刀切割着骨肉,疼痛入髓。朱衣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察觉到抱住她腰侧的那只大手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像是无声的安慰。

  朱衣抬了眼,看着面前俊美如得如鬼神雕琢的脸。

  辰星浅月的眼眸正淡淡地注视着她,明明是疏离而清贵的模样,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抚的意味,让她那颗惊慌压抑的心慢慢镇定下来。

  朱衣突然在想,作为被戴上绿帽子的悲惨主角儿,他心里的伤痛只怕比事不关己的旁人更深刻吧。

  可是,他待她依旧温和有礼,从没有过一句重话,甚至于在众人谴责她的不守妇道之时,将她抱在怀中,挡住了许多不善的目光。

  那一刹,朱衣恍惚地思忖着,若是当真返不成乡,留在藐姑射山做她的朱衣夫人,也……

  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