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蹲着马步，两条大腿平行于地，像是一座桥，屁股往后下坠，挺直腰腹，双手托着槐树树身，一发力，没有披甲只着布衣的双臂顿时鼓了起来，一坨坨的肌肉像石弹一般高高隆起。
“呔！”
他低喝一声，就要发力。
突然间，大头猛地松开手，与此同时，扭头转向一侧。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三十来步远的茅草屋顶上的顾寻站起了身，正好举起手中的短矛。
虽然，大头出山已经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一直在人群中厮混，然而，他并未失去在大山中挣扎求存时的野兽直觉。顾寻举起短矛把他当做目标的时候并未掩饰自己的杀气，所以，第一时间，大头就感觉到了威胁。
短矛划空而来，穿过雨幕，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雨线。
大头微微起身，屁股不再往下坠，一双大腿也不再与地面平行，而是呈四十五度角站立，他目视前方，死死地盯着破空而来的短矛，咧开大嘴，嘿嘿笑着。
短矛的速度奇快，一瞬前还在顾寻手中，一瞬后就奔到了大头跟前，朝着他的面门扎了过去。
大头抬起手，看上去极慢，实际不然。
就在矛尖距离他的面门一尺左右，大头一把握住了矛身，五指紧扣抓住了矛尖往下一寸左右的地方。
大头的身躯极其高大、同时力大如牛，按照常理，这样的人必定行动缓慢、身形笨重、反应迟钝。然而，这家伙与常人不同，他的反应速度极其惊人，经常在山野里和那些猎物狂奔追逐，身形也远比一般人要灵活。出山之后，因为这样的误判，他在战场上也就经常成为那些神射手的目标，像空手抓箭这样的事情做得不要太多。
这一次，他以为自己也会轻而易举。
就像顾寻误判了他的反应速度一样，大头也误判了顾寻的力气。
手指堪堪握住矛身，大头就感觉到了不好，在他的手心，那柄短矛就像是活物一般仍然要向前窜。手掌的老皮与矛身摩擦，被蹭去了厚厚一层，矛尖像毒蛇吐出的信子，虽然减缓了速度，仍然继续向前冲，也就一寸左右便要和他的面门吻上。
“吼！”
大头低吼一声，闪电般伸出左手。
电光火石间，他的双手紧握矛身。
然而，短矛仍然一如既往地向前冲去，矛尖距离他的鼻尖也就几颗米粒大小的距离，他完全能感觉到矛尖的凛冽。
“啊！”
大头发出一声狂吼。
身上的铁甲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牛角头盔从额上滑落，压在了眉梢上，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并非迈开大步那样往后退，他并没有迈动双腿，而是直直地站着往后滑行。可以这样说，这种后退并非出自他的意愿，而是被短矛自身带来的力量推着不得不往后退。
双手紧握矛身，大头紧咬嘴唇，嘴皮已然沁出了一些血丝。
双脚在泥地上滑行，拉出了两条长痕，足有一丈来长方才停了下来，矛尖在距离大头鼻尖只有一颗米粒的距离时失去了前进的力量。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头扔下短矛。
此时，他的后心全是冷汗。
就在大头抓住短矛被逼的后退之际，一侧的麻子低吼了一声。
“动手！”
顾寻向大头发起攻击也就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把大头当做诱饵引出敌人这是麻子经常做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有七八个马贼几乎在同时朝着三十步外的茅屋顶掷出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有短矛、有飞刀、也有斧头……
能够派到第一线来作战的这些马贼多少都有自己的绝活，三十来步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噌！”
顾寻抽出腰间的猎刀。
首当其冲的是一柄飞斧，飞斧旋转着砍破雨幕直奔而来，顾寻挥舞猎刀，轻轻在斧面上一点，那柄飞斧也就偏离了当初的飞行轨迹，擦着顾寻的头顶飞了过去。之后，有短矛、有飞刀，有的相继而来的，有的同时赶到……
顾寻像是一个书法家一般轻巧地挥动手中的猎刀，一一将其拨开。
如果说大头是用自己的力量硬接短矛，顾寻则是用的技巧，所用的力道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嗖！”
一支箭穿过雨幕飞了过来，贴着麻子的耳朵飞了过去，在他身后，一个马贼惨呼了一声，那支箭插在他的肩上，白花花的箭羽在雨中微微颤抖。
麻子被吓了一跳。
这样的天气，怎么还能拉弓射箭？
在一间屋子里，打开窗户射出这一箭的顾家少年正在暗暗叹息，第一箭还是紧张了，他原本瞄准的是那个领头的家伙。
今日一早，瞧见头顶乌云密布要下雨的样子，顾寻就让人将手下的弓箭全都收了起来，把它们放在木箱之中，然后，放入石灰等物保养。这会儿，也就派上了用场。诚然，弓弦一旦暴露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很快就会失去弹性，多半开不了几次弓，射不了几次箭，不错，终究聊胜于无。
“低头！”
麻子高声吼道，与此同时蹲下身子，躲在那棵挡路的槐树之后。
其实不等他发令，那些马贼已经纷纷猫腰，各自寻了地方躲着，就在他们这样做的同时，有几只箭矢不约而同地破空而来，大多错失目标落在了空处，也有运气好射中目标的，引来一两声惨呼。
因为所有人都在躲避偷袭，马贼们也就停在了这些障碍物前，不得寸进。
不过，也有例外。
“啊！”
大头暴怒了。
他挥舞双臂，仰着头，发出一声怒吼。
随后，他迈开大步向前冲去，像是一头发狂的大象，当他冲起来的时候，地皮似乎都在震动一般。
不时有冷箭射来。
若是射往他身子的，他根本躲都不躲，任由箭矢射中，那些箭矢破不了他身上披着的铁甲，就算能破开，也不过入体即停，失去了杀伤力；要是箭矢瞄准的是他不曾被铁甲保护的地方，他只是闪开便是；而那些射向他面门的箭矢，他只需抬起手轻轻将其拨开。
槐树挡在他跟前，他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跨栏动作就跨了过去。
至于街心摆放着的那些鹿砦、拒马之类的障碍物，他无需闪避，只是直直地撞了过去，披着铁甲皮粗肉糙的他一点也不在乎。和他相比，那些没有生命的障碍物反倒显得脆弱不少，被其撞得东倒西歪，硬生生被他开出了一条通道。
“兄弟们，给我上！”
麻子吼了一声。
马贼们躲避着箭矢或弯着腰从槐树下爬过去、或像大头一样用跨栏动作翻过槐树、他们怪叫着，一窝蜂往前冲去，不时有人中箭摔倒，不过，他们并不畏惧，仍然拼命向前冲。
大头的目标是顾寻，他双眼充血，眼里只有茅草屋上站着的顾寻。
顾寻的视线却不曾落在他身上，他盯着的是紧跟在大头后面冲过来的马贼，然后，投掷出了自己手中的短矛。
之所以不朝大头下手，是因为顾寻知道自己伤不了对方。
按照大头的反应速度，这样的距离，他决计能够躲过自己投掷出去的飞矛，第一次只是对方大意才会硬接，上了一次当的家伙恐怕不会再这样做了，他要是选择闪避的话，自己也就无可奈何。
正经的是要阻止后面那些马贼。
顾寻非常清楚手底下的那些家伙，要让他们利用箭矢等远程武器狙击敌人还行，要让他们面对面和这些嗜血的马贼较量，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其他人很难指望。诚然，这些山民都是上好的兵员，不过，现在的他们只是潜力巨大罢了，打打群架还成，真正上阵杀敌暂时还指望不上。
要想他们不至于一触即溃，顾寻须得承担更多的任务。
他抿着嘴、面色苍白、目无表情、不时从屋顶拿起短矛，然后，用力飞掷出去，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短短的一瞬间，他掷出了十几根短矛。
这些短矛，大部分都命中了目标，无论那些马贼如何闪躲，都无法避开，三十步以内，顾寻有自信做到，小顾飞矛、例无虚发。
最初，那些马贼还鼓起勇气向前冲，当死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就被吓住了，一个个卷缩着身子躲在了障碍物之后，不敢再往前冲。麻子也没有催促那些手下，他自己也被吓得差点流尿。
悄悄探出头去，瞧见大头怒吼着冲进一侧的院子。
麻子松了一口气。
只要大头能够缠住那厮，事情就好办了。
对此，后方的半边云和麻子是同样的想法，就算大头不是顾寻的对手，顾寻在短时间内恐怕也打发不了大头。何况，在这些马贼心目中，他们不认为大头不是顾寻的对手。要知道，在无数次战斗中，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暴怒起来的大头的可怕，有时候，甚至会暗暗为对手担心。
半边云向后挥了挥手。
有三十多个马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前方有三十多个马贼卷缩在各种障碍物下，后方有四五十个马贼在照顾战马，同时作为预备队看守后路，再加上这三十多人，就是这伙马贼此时全部的战力。
这一次，半边云准备亲自带队。
那一边，大头已经冲到了顾寻跟前。
顾寻站在屋顶上，冷冷地瞧着院子里的大头，眼神冰冷如雪。
大头扛着巨大的狼牙棒，他停下步子，仰着头瞧着屋顶上的顾寻，眼神极为狂暴，像是一头发怒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