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移到了空中，天色蔚蓝，几朵白云悬在四周的山岭之上，变幻各种形状，如犬、似马、像花……甚是有趣。
街面上，人多了起来。
狭窄的长街，两旁零落的木屋，屋下拥挤的摊位，人们在街上穿行，像是曲溪汹涌的溪水……
有的穿着整洁干练，头上戴着冠帽，这些人大多来自卫南县城，多为各大货栈商社的管事伙计；有的则穿着土布麻衣，或有破洞、或有补丁、头上的发髻要嘛挽着破旧的布巾，要嘛只是用草绳粗粗系着，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四野的乡民。
有缺牙憨笑的老人、有蹦跳奔跑的小儿、有粗壮有力的壮汉、有布衣荆钗的女子、有背弓跨刀的猎户……
笑语欢声、长呼短嘘、争执谩骂、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一起，形成一道奇特的声浪，从长街上空随风飘飞，往山谷上空远远地荡了开去。
来到这方世界之后，这样的风景顾寻每月都要遇见一次。
后世的他曾经在美国中部的小镇住过一段时间，那里，每年都会有巡回剧团前来镇外安营扎寨，那时，全镇的居民不分男女老幼都会全家动员，到那个游乐场去玩耍，和眼前的这般景象多少有些相像。
当然，不同的地方肯定更多。
那些镇民前来游乐场是进行消费，纯粹娱乐，如今的乡间集市对乡民们来说虽然有娱乐的成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生存进行交易。
顾寻看过一些和故国有关的影片，嗯，所谓的乡土片，在那些影像里，有时会出现乡场赶集的画面，说起来，和他现在所见没有多大区别。
一千多年过去了，这片大地的农村乡间依然变化不大。
这是轮回吧？
快要午时了，顾寻的摊位仍然没人问津。
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那些收取兽皮山货的商社总会在最后时刻才会出手，如今，不过是压价罢了。
那边，顾三义的草药摊子已经完成了交易。
那个负责收购草药的济民坊的伙计心情和往常有些不同，多了一丝诧异。那厮负责顾家堡这个市集已经有一段时间，对这些贩卖草药的山民异常熟悉，说起来，顾三义是最难打交道的一个。
每一次，他都会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方能和顾三义完成交易，和其他药农相比，顾三义的草药总是要贵上一些。
若非顾三义能够寻得药房很难获得的珍贵药材，若非顾三义的药草保养的极好，品相十足，又担心顾三义宁愿辛苦一点，怕他赶到卫南县和别的药房交易，他肯定不会选择和这个难缠的老家伙打交道。
这一次，他原以为还会费一番唇齿。
不料，他开价之后，在顾三义摇头之后他象征性的提了一次价对方就点头同意，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不成。
等他带着手下把草药收走之后，仍然不时回头望着顾三义，唏嘘不已。
卖了药材，顾三义也就要用换来的铜钱去买油盐酱醋等必需品，在麦芽糖的诱惑下，丫头有些不舍地离开了顾寻，随爷爷而去。
顾三义离开后，有人占下了他的摊位。
那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猎人，他大概三十岁上下，面色黯黑，胡子拉碴，五官普通，毫不出奇，一把猎刀垮在腰间。和顾寻一样，他贩卖的乃是兽皮等物。顾寻的记性很好，认人奇准，就算不是过目不忘也差不到哪儿去。
前来顾家堡贩卖山货的猎人山客也就是那些人，那些家伙有时会来，有时缺席，就算缺了几个月再来，顾寻都认得。
他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
这应该是第一次前来顾家堡贩卖山货的猎人。
果不其然，把摊位摆下之后，那个家伙朝一旁的顾寻憨厚地笑了笑，他说他是第一次前来顾家堡贩卖兽皮，也不知道行情如何，一会交易的时候，还望顾寻帮衬一二，以后，他必有所报。
顾寻自然笑着点头同意了。
顾寻的左边是新来的猎户，右边的摊位是顾寻的熟人，一个叫曾阿久的山客。他和顾寻一样，都在瓦岗山讨生活，以前也曾经在山中打过照面。不过，顾寻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原以为这厮已经死在了山中，要不成为猛兽的食物，要不采药时摔下了悬崖尸骨不存。
先前，顾寻和曾阿久打了声招呼。
他并没有询问曾阿久的去向，曾阿久却主动向顾寻说起来自己的近况，说是他被伙同几个兄弟带着山货跑了一趟荥阳郡，想要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过，荥阳郡那边的商社和货栈店大欺客，因为他们是外地人就狠狠压价，一等的上好兽皮，竟然卖出了三等的价格。要不是这些山货来得没有本钱，恐怕就要血本无归了。
说罢，他开始大声谩骂荥阳郑家。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荥阳郡大部分商社货栈都是归属荥阳郑家。
顾寻笑了笑，并没有出声附和，没有人应答，曾阿久也就没有继续谩骂的意思，往地上吐了两口浓痰之后，他偃旗息鼓了。
那个猎人将摊位安置好之后，街面上，有两伙人突然冲突了起来。
一方有三个人，都做山客打扮，面相有些凶恶，腰间挎着猎刀，背着猎弓和箭囊；另一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四十岁左右护卫打扮的汉子，腰间挎着横刀，脚下乃是一双快靴，他护卫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头上戴着锦帽，身上穿着绸缎衣衫，整个集市，唯有他一人穿的是绸缎。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貌似那个公子哥撞了其中一个山客。
那个公子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无非是贪图新鲜，就像后世的某些亿万富翁喜欢轻车简从到夜市的摊子吃饭一样。那些山客之所以发怒缘由也很简单，无非是想讹诈那个公子哥罢了，碰瓷这样的事情无论中外古今都存在。
那个公子哥要是想避免麻烦，只要花费一些铜钱便是了，不过，这铜钱应该给多少有一个度，那个护卫一看就是长期在江湖上行走，这样的小事，他能够轻易解决。
然而，事情很快就闹大了。
那个公子哥不承认是自己撞了山客，而是认为是山客主动撞过来的。他拒绝了护卫出言道歉，也不允许护卫赔钱。
于是，双方从言语争执变成了肢体冲突。
那个护卫护着公子哥在三个山客的威逼之下不断后退，渐渐退到了顾寻的摊位前。顾寻脸上带着笑意，像是在看出一出闹剧。他原本坐在青石上，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嘴里叼着一根草梗，身子微微前倾抖动着。
“赔钱，我这兄弟被撞成了内伤，需要济民坊的上好伤药……”
“身为贵公子好了不起么？”
“俺们是烂命一条，这位公子哥，要是不想缺胳膊少腿，快快给钱了事！”
……
三个山客气势汹汹地逼了过来，形成了三角形的包围圈，那个护卫有些应接不暇，唯有步步后退。
在他身后，那个公子哥像打了鸡血一般激动异常，挥舞着长袖高声嚷着。
“你们这些刁民，想要讹诈本少爷，你们晓得本少爷是谁不？我要把你们统统下狱，把你们全家老小都送到辽东去……”
那公子哥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护卫的面色一沉，三个山客相互望了一眼，将手放在了猎刀刀柄上，与此同时，那个护卫也握住了横刀刀柄。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顾寻的摊位前。
“呛朗！”
几乎同一时间，四个人都抽出了刀。
公子哥的公鸭嗓顿时不出声了，他那张原本涂着**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他踉踉跄跄地往后连退几步，险些踩在顾寻的摊位上。
顾寻眯起眼睛，笑容凝固在嘴角。
这时候，公子哥改变了行进方向，他往一侧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途中，一个踉跄，摔在一堆兽皮上面。
“这位公子，小心！”
摊位的主人那个新来的猎户喊了一声，想要将公子哥扶起来。
“滚开，拿开你的臭手！”
公子哥面色狰狞地尖声吼道。
“干掉这小子！”
那边，三个山客高声吼道执刀冲了上来。
他们好像经常干这样的事情，分工非常清楚。
一个家伙执刀在一侧作为后备，顺便威吓旁人，不许街上的看客靠近；一个家伙则舞动猎刀缠着拿着横刀的护卫，不求干掉对方，只是让对方无法分身；另外一个人则一个小跳，向坐在兽皮上的公子哥冲了过来。
“救命！”
公子哥狂叫一声。
那个护卫忙挥舞着横刀，将其中一个山客挡在刀光之外，脚下则不停后退，很快，就退到了顾寻的摊位前。
公子哥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在了那个猎户身后。
“兄弟，好好说话，别这样！”
猎户摆出戒备的姿势，高声说着。
“滚开，小子！”
冲过来的山客大吼一声，挥刀砍了下来。
“你娘的！”
猎户骂了一声，抽出猎刀，迎了上去，双刀相击，发出一声脆鸣。
公子哥借机跑了开来，往顾寻疾奔而来，看样子，他是想要躲在顾寻身后的那棵大槐树背后。
这边，顾寻身前的护卫突然闪向一边。
一道刀光白练一般朝顾寻当头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