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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草芥


一道竹篱笆分割出院里院外,院内,有一株大柳树,郁郁葱葱,冠盖如伞。

几间茅屋建在柳树下,称之为茅屋,屋顶自然由干草和泥巴糊成,墙壁则是薄木板,上面涂着一层干泥。

北方大地,家境普通的人家大多是这样的住所。

顾寻蹲在院内,面前是一个匆匆搭成的简易的柴灶。几块石头围成一圈,石头内,点着一堆篝火,火焰升腾而起,柴禾在火焰中毕拨毕拨的呻吟着,在院内,青烟袅袅升起。一个天平般的木架搭在火焰上方,上面系着一个瓦罐,火焰舔着瓦罐的底部,将其烧得发黑。罐内,一只褪去了羽毛的野鸡没在沸水之中翻滚,香味四溢。

送丫头回家时,顾寻的三叔公正在准备晚膳,他非要留顾寻用膳,没办法,顾寻只好留了下来。

晚膳很简单,蕨菜和少量粟米混合煮成的糊糊。

为了招待顾寻,三叔公想要将攒下准备拿到集市上去贩卖换取油盐的鸡蛋拿出来,顾寻连忙阻止了他。

顾寻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家就在顾三义家附近,也就数十步,地势稍高一点而已,两者之间隔着一片青竹林。从家里拿出一只昨天猎到的野鸡,带上一包晒干了的蘑菇、还有一罐野猪油、以及一小包通过特殊方法熬制出来已经去除了苦味涩味的岩盐。然后,又一路小跑着回到顾三义的院子。

做客本就该有做客的态度。

这便是院中那灌鸡汤的由来。

顾寻的三叔公姓顾名三义,早年丧偶,然后,一直孤单至今。

他有两个儿子,只是,如今都不在了,两个儿媳也改嫁了,只剩下他一人独自带着丫头过活。几亩薄田已经全部卖光,就连几株桑树也没能保住,平时,靠佃田耕种、以及帮别人打短工为生,说是赤贫之家并不为过。

几年前,朝廷开挖通济渠,召集了大量民夫服劳役,顾三义的大儿子也在其中。

大隋朝的律法规定每个成年男子(十七岁以上、五十九岁以下)必须义务服劳役,每年二十天。说起来,似乎算不上太过苛刻,一年三十百六十五天,也就二十天罢了,然而,算上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以及必须自带干粮,对普通人家仍然是一笔非常大的负担。

顾家有三个成年男子,顾三义的大儿子顾忠也就要服役六十天。

一个人服役总比三人轮流前去要划算得多,这笔账人人都会算。

然而,顾忠并不止服役六十天,除了家里人之外,他还要替代顾家堡的某些家族的子弟服役,为此,那些比较富裕的家庭会用布匹铜钱等实物来换取。

原以为一年之后顾忠就会回来,不想一去不回。

许久,方才收到消息,说是死在一场事故之中。

抚恤金什么的自然是没有的,并且,因为他服役的时间不够,顾家的其他子弟还必须前去服役,那些事先付出的报酬,有些心善的人家也就算了,有些人家则不顾脸面强行索了回去。

顾家的二儿子顾孝死得更是不值。

大哥顾忠死后不久,他在顾家堡外十余里地遇上了盗匪劫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反抗,反正,最后变成了尸体被乡人们送了回来。

他的死亡让这个家彻底跨了。

这就是普通小民的人生。

如同草芥一般任人践踏无力反抗的人生。

在顾家堡,不止顾三义一人有这样的遭遇,另外还有几户人家皆是如此,有的已经家破人亡,只剩下了孤坟几堆;有的则稍微好一些,仍然能够勉强度日;有的则像顾三义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活不下去。

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顾家堡,天下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已然变成了一种常态。

怪不得很快就要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顾寻瞄了一眼蹲在自己身旁目不转睛盯着瓦罐的丫头,心情颇为沉重。

这个时代人们的平均寿命本就不高,顾三义今年已经年近古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病不起,那时候,丫头怎么办?运气好,会被某个好心的顾家人收养,运气不好的话,会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更惨的结果是被某些用心不良的亲戚卖到青楼……

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一定要做点什么。

不仅仅为了在乱世中存活、也不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的一点小小心思、更是要为了像顾三义这样的普通人家做点什么……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就算一千多年以后,亦是如此。

自己也许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不过,也要努力去做一做,希望能够改变一些吃人的规则,让吃相不至于太过难看。

如此,方不枉来此一趟!

莫非这就是自己死后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顾寻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腼腆。瞧着他笑,身旁的丫头同样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她只是觉得身边的这个大哥哥笑起来让她很安心,嗯,兔肉好吃,鸡汤也好喝……

丫头的手缓缓伸向瓦罐。

顾寻摸了摸丫头的脑袋,温和地说道。

“丫头别急,快好了,等好了再吃!”

“嗯!”

丫头用力点点头,悄悄收回了手。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顾三义从屋内走了出来。

和绝大多数老农一样,他有着一张黝黑的脸,上面被风霜刻上了丘壑一样的皱纹,眼神则浑浊,像是一潭搅和了泥浆的泉水,或许是生活压力的缘故,后背微驼,又或许是某种倔强在支撑,他的腰杆倒还挺得笔直。

他提着一个水桶,看样子想要去曲溪边舀水。

“三叔公,让我来吧……”

顾寻站起身,想要接过顾三义手里的水桶。

顾三义摇摇头,笑了笑。

“二郎,过门即是客,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让你帮忙干活?”

“三叔公,你说这话见外了,我是后辈,帮长辈做事乃理所当然之事,至于那些小东西,更是不值一提,权当是我给丫头的见面礼……”

说罢,顾寻从顾三义手中抢过水桶。

“你这娃子!”

顾三义笑得更加舒畅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丫头,跟二哥去曲溪舀水……”

丫头慢慢站起身,目光仍然在瓦罐内流连,很是恋恋不舍。

“等我们回来,就可以动筷子了……到了河边,二哥说不定能给你弄一条大鱼上来,让你明天喝上鱼汤。”

“真的?”

丫头睁大眼睛,又将手指塞在嘴里。

“真的,骗你是小狗!”

“咯咯……”

丫头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跟在顾寻身后走出院子,不一会,便来到了河边。

河边,生长着一棵大柳树,样子几乎和顾三义院子内的柳树一般无二。一根缆绳的一头拴在树身上,另一头则系着顾寻的小船。河风吹拂,树叶摇晃,微波荡漾,小船也随波轻轻摇摆。

水桶丢入水中,溅起水花,搅起一圈波光。

顾寻蹲在船头,探出手去,捞起水桶,桶内,已然装满了清澈的溪水,溪水在桶内微微摇晃,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小船微微摇晃,顾寻却如履平地,身形不见有丝毫摇晃,当他将满满一桶水提到岸上来时,竟然不曾有一丝水花漾出桶外。随后,他拉着丫头的手,把她牵到河边,用布巾给她细细擦拭脸上的污垢,接下来,又将她的手擦拭干净。

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心格外的安宁。

“哥哥,大鱼,我要大鱼……”

“知道了,鬼丫头!”

顾寻伸出食指,在丫头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

他跳上船头,拿起了鱼叉,然后,保持着出叉的姿势一动不动,唯有眼珠子在眼眶中缓缓的转动,全神贯注地盯着溪水。

不一会,他闪电一般将鱼叉往水中掷去。

几乎在破开水面的同时,鱼叉又像点水的蜻蜓一般跃出水面,留下一圈向外荡漾的细细的波纹之外,还带出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青鱼。

“哦!大鱼,我的大鱼……”

丫头在岸上蹦蹦跳跳,用力拍着手。

“二郎,你有这手,不愁以后饿肚子了……你外祖父也算是后继有人!”

岸上,出现在丫头身后的顾三义唏嘘不已。

这时,一个扛着锄头衣衫褴褛的老农从一侧的田间小路经过,他也看见了顾寻叉鱼这一幕,也就站在一旁,驻足不前,脸上表情忽喜忽悲,变化多端。瞧见顾寻抬头望着这边时,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扛着锄头走了过来。

“二郎,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那人朝顾寻竖起了大拇指。

顾三义牵着丫头的手,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二郎,听说你今天把廖家人干趴了,使得廖士元那家伙不得不把他夺去的五十亩水田还给了你,真是大快人心啊!替我们顾家长了气势……”

“顾鹏?别胡说八道……”

顾三义呵斥那位。

顾鹏急忙摆手说道。

“三叔,俺可没胡说,不信,你问二郎……”

顾三义扭头望向顾寻,神情有所期待。

顾寻默默地点了点头。

顾三义神色大变,嘴里呐呐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廖士元那人,就是一条毒蛇啊!惹了他,他断断不会放过你,二郎,你还是快快离开顾家堡,回山里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