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迪恩只能看到白衣女人的毫无瑕疵的侧脸,黑缎似柔亮的长发垂在她身后,像祭袍又像睡衣的白色纱裙在风中飞扬,像极了一朵绽放的栀子花,美丽、圣洁而忧伤。
她忽地转过脸来,迪恩的目光凝固了,那本该是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庞,但她的双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空洞的眼眶,迪恩不能说话,无尽的悲哀从她脸上的黑洞中涌来,占据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和灵魂,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他不能动弹,也不能思考,他意识到自己将会被这些悲哀填满、撑爆、然后化为尘埃,难以抵抗的倦意袭来,他最终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迪恩恍惚中听到了歌声从她的方向传来,使用的是早已失传的古精灵语,空灵的歌声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在人们耳畔窃窃私语,又如无孔不入的月光在广场上涓涓流淌。战斗中的神裔们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而周围的景物正在逐渐变化,很快,断壁残垣的小镇便被苍莽葱郁的原始森林取代,天空中高悬的太阳也消失不见,一轮明月被点点繁星拱卫在中央,晚风拂过森林带来沙沙轻响,唯一不变的是在枝叶间穿行的歌声。
莫苏里通晓部分古精灵语,这本是古代精灵王族和月神祭祀与月神阿尔忒弥斯交流时使用的密语,无论是词汇和语法都与神文极为接近,甚至一部分与神文完全相同,所以他听懂了歌词的大意。
月光下的林地静悄悄,
是谁把花环套上了牝鹿的尖角?
淙淙的清泉唱着献给你的歌谣,
我们吟诵着你的神名在湖畔彻夜舞蹈,
月色正好,
月色正好。
你狩猎的身姿如同银色的猎豹,
弓箭和猎犬是你的尖牙利爪。
月光下的林地静悄悄,
是谁让林冠在战车的轮下匍匐如浪涛?
巍峨的山峰托着献给你的祈祷,
我们默念着你的神名在树下彼此拥抱,
月色正好,
月色正好。
你飞翔的轨迹如同雪白的夜枭,
熊和鵟鹰是你的筋骨羽毛,
月光下的林地静悄悄,
......
这是一首古代精灵在十年一度献给月神阿尔忒弥斯的盛大祭典上都会唱响的欢快歌谣,在那个遥远的令人神往的时代,美丽的精灵少女会在祭典那天围着位于湖畔的圣树“希底伯恩”彻夜舞蹈狂欢,而月神阿尔忒弥斯本人会乘着金色角鹿拉着的华丽战车来到祭典上,为最美丽的精灵少女戴上她亲手编织的花环。歌谣中的牝鹿正是对获此殊荣的精灵少女隐蔽的譬喻。
然而在白衣女子的歌声中没有一分一厘的欢愉,她的歌声无比悲哀,浓郁到化不开的悲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座洁白的大理石墓碑,蛮不讲理的矗在他们心头。莫苏里用颤抖的声音说到:“我知道她是谁了,‘月之女’珈蓝诺德。“
她有很多身份:阿尔忒弥斯神庙的最后一任月神大祭司,覆灭古代精灵王国的罪魁祸首,继承了月神力量的神裔”月之女“。
莫苏里是极少数了解那段上古历史的人之一:在诸神之战前夕珈蓝诺德便已降生,在满一百五十岁成年之后她连续三次赢得了阿尔忒弥斯亲手编织的月桂花环。珈蓝诺德有一双让世间所有的宝石都黯然失色的浅蓝色眸子,容貌与月神有七分相似。她是古代精灵王国所有年轻男性精灵的梦中情人,却在第三次戴上桂冠后选择成为了一名月神祭祀,终身未婚,以侍奉月神阿尔忒弥斯为己任。在那之后阿尔忒弥斯与人间神庙的关系从未如此密切过,她与珈蓝诺德在月夜相偕漫步,用黄金战车载着珈蓝诺德在星空疾驰,亲自教导珈蓝诺德的魔法与箭术。珈蓝诺德会为阿尔忒弥斯朗读自己写给她的炽热情书,为她梳理淡金色的长发。是的,她们相爱了,在圣树希底伯恩和整片森林的见证下,她们结下了永不背弃的誓言。珈蓝诺德与阿尔忒弥斯畸形而禁忌的爱恋刚被当时的月神大祭司察觉,诸神之战便爆发了。
阿尔忒弥斯虽是一位骁勇的女战士,在弓箭上的造诣无人能及,却遭到了其他神灵的围攻,成为了第一批陨落的神灵,那一日整个森林都在哭泣,在没有月光的漆黑夜晚里,阿尔忒弥斯的黄金战车载着她的神力碎片自天宇驰来,珈蓝诺德吸收了恋人的赠予,那一刻阿尔忒弥斯与她的形象彼此重合,宛如新生。精灵们将此视为神迹,并相信月神终有一日能够复活,精灵女王更是将她任命为新的月神大祭司。
珈蓝诺德尝试了所有的方法仍不能复活阿尔忒弥斯,就在她几近绝望时一个神秘的术士来到神庙,声称他能够复活月神,但需要足够的代价。于是珈蓝诺德与他策划并亲自执行了使用整个古代精灵王国进行的献祭仪式,除了当时最小的精灵公主伊芙侥幸逃脱,十余万古代精灵全部身死,整个精灵文明也随之覆灭,曾经雄伟的精灵王宫、大图书馆、甚至是阿尔特弥斯神庙本身都在这场劫难中崩毁。他们灵魂深处的月神印记被抽离出来使月神剩余的神力碎片重塑为阿尔忒弥斯的神躯,并修复了她破碎的神魂,但由于缺少了伊芙的月神印记,复活功亏一篑,阿尔忒弥斯最终未能醒来。仪式结束后,术士依约取走了珈蓝诺德的眼睛和圣树希底伯恩的树心。
自此之后珈蓝诺德再没有踏出过月光林地一步,她长久的徘徊在阿尔忒弥斯神庙的废墟之上,守卫在用希底伯恩的树干制成的木棺旁,等候着恋人的苏醒。
她怎能不绝望,怎能不悲哀?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亲人、同伴、族人只为了复活她虔诚信奉和狂热爱慕的神灵,她每天就坐在神庙的废墟上等待,她能触摸到阿尔忒弥斯温热的面颊和唇瓣,却不能看到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庞,十余万悲戚的幽魂纠缠着她,诅咒着她,她怎能不阴郁,怎能不疯狂?
莫苏里突然明白,之前的寒冷并不是因为珈蓝诺德掌握了冰霜的力量,而是空间被她情绪侵染的结果。此刻温暖的森林是幻觉,在真实的世界中,冻结了他们的不是歌声,而是越来越低的温度。他挣扎着唤出预言书,翻开第七页,念到:”所有真实,皆为虚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