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叶一像一只兔子一头扎到叶鸿的怀里,叶鸿摸摸叶一的脑袋:“我当你在舟欧都把爹爹给忘了,派个人护着你,竟然还被你甩了!”声音虽是严肃、掷地有声,眉眼中却全是宠爱。
“名声赫赫的飞鹰将军,原来对女儿是这个样子啊!”叶一闻声望过去,发现迎面而来的是个宽袍玉带的中年男子,年纪应该和爹爹差不多,不过爹爹的脸酒红酒红的,而这个人的脸是玉白的,爹爹的头发散落的潇洒,这人的头发是束缚的精致。
“叶一,来,向宰相罗大人行礼!”
这个罗大人叶一听爹爹和尚先生说过,叫罗中勋,主管门下省。中都来人一般也就是来个传令官什么的,这次怎么来了个宰相,叶一纳闷儿的行了一礼。抬头便看见站在罗中勋旁边的青衣男子,顿时呆住了,这不就是锻月坊的那个人么,一袭青衣,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一愣愣的看着青衣男子,青衣男子也静静的看着叶一。不过叶一更多的是吃惊不解,而青衣男子更多的是恬淡不惊。
罗中勋朗声笑道:“这是小儿罗易,来,快见过叶家的小姐。”
“初次见面,若有什么唐突之处,还请包涵。”罗易款款的向叶一做了一揖,问候的彬彬有礼,滴水不漏。
“哼!”叶一撅着嘴把头扭向一边。
“叶一,不得无礼!”叶鸿严肃道,转而向罗中勋抱歉道,“小女都是让我惯坏了。”
叶一撇撇嘴,想着不能让爹爹丢脸,只得勉勉强强给罗易回了一礼。
“罗大人,今日先安顿片刻,这几日让小女带罗公子到舟欧城转转,虽说这舟欧不若中都富丽堂皇,却也是边疆的据城,别有一番热闹。”
什么?要带这个满口拽文的公子哥逛舟欧,那不是把舟欧给糟蹋了就是把我给糟蹋了,叶一脚一软,身子顿时半弯下来道:“爹爹,我……我肚子痛,估计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我……”
“这……那赶紧叫军医来给你瞧瞧,看来这次从西乌托娅部弄来的羊肉,你得忍着点,儿别吃了。”叶鸿相当认真的看着叶一道。
什么!竟然有西乌托亚的酱羊肉!叶一只恨说什么不好说肚子疼,一副无赖相抱住叶鸿乖巧道:“爹爹,小一不疼了,小一乖乖的吃羊肉。”
叶鸿洪亮地笑了起来,“小女让罗大人见笑了,入席吧!”
叶一心满意足的被叶鸿携着走进军帐,末了,不忘回头向罗易做了一个恐怖无比的鬼脸,却对上罗易饶有兴趣的笑脸,那笑肥而不腻,清喉润肺,叶一有点恍惚,鬼脸马上变得鬼不鬼妖不妖,她只得招牌的哼了一声,把头埋在叶鸿的腰间,转而一心想着一会儿如何多快好的吃那西乌托娅部的酱羊肉。
入夜,叶一满意的拍着自己鼓鼓的肚子,蹭到叶鸿跟前,“爹爹,是不是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哪里有什么事情。”叶鸿随便答了一句,却见叶一撅着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由轻咳一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燕城是中陆与西北的关口,若是没了燕城的要塞,可以说西北的游牧族人便会长驱直入,如此重要的地方,爹爹是从来不会轻易离开的。而今日却来了舟欧,爹爹你可别说是来接女儿的,女儿不信。”
叶鸿听了,不禁失笑,轻弹了一下叶一的脑壳,“你这才多大,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叶一拨开叶鸿的手,道“我还没说完呢——宏阳每次来人都是个传令官,几时来过三品以上的官员,听尚先生说京城的官员都怕死的很,哪里肯轻易来我们这边塞,万一当今圣上大发‘慈悲’,把他们留在这里,那他们不就欲哭无泪了。如今却来了个宰相,爹爹,我可不信他是带着他那个儿子是过来玩的。”
“尚先生要是知道他教你的东西,被你转述成这个样子,估计又要罚你板子了。”叶鸿嘴边带着笑意,表情却越发严肃起来,眉头不觉中蹙成一团,却只觉眉间一热。
叶一的小手抚在叶鸿的额间,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脯:“爹爹,你还说没有事情,你这眉间都刻着‘有事’两个字呢。爹爹,你都有皱纹了,我要保护好爹爹呢。”
叶鸿的鼻中一酸,罗中勋只是捎来了圣上的一句话,“良太妃病重,择期携女回京。”罗中勋要求到舟欧的大营,大多也是想给夏侯淳摸个底,看边疆到底守成个什么样子。叶鸿叹了口气,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夏侯淳想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回京”是必须的,“携女”,他却是万万做不到。
“过一阵爹爹可能要去趟京城,爹爹走后你立刻把这封信交给尚先生。”
“爹爹还说没事情,我活这么大还没见爹爹进京呢。尚先生说,边塞主将回京是件大事!而且爹爹,我想去京城玩!”叶一边接过信,边嘟囔着,却觉肩上一紧。
“叶一,你听着,万万不可去京城!一辈子都不要去!”
叶一看着叶鸿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呆呆的看着叶鸿,却觉肩上的力道越发的大了起来,叶鸿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万万不可去京城,可明白?”
叶一似懂存非懂地点点头。
贵利赌坊是舟欧最负盛名的赌坊,这天,叶一照旧来到赌坊,掌柜的看到叶一便像见了强盗一样,却只觉叶一的气场绝非寻常小户可比,反正她每次来都赢不消半时辰,贵利的坊主也就忍气吞声,权当积德。
罗易负手慢慢踱着,不紧不慢,刚刚好跟紧在叶一身后。“你人不大,倒好像是赢了这老板好多钱。”
叶一倒也不搭罗易的话,只是径直走到中央的赌桌上押注,周遭的人一见叶一来了,忙跟着叶一押注,半个时辰下来虽有输有赢,却是又不出意料的赢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晨之光在于赌。”
叶一一听罗易又开始拽文,心里顿觉不爽,本来想继续嗤之以鼻,突然好像想到什么,转头笑脸对罗易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罗易摇摇头淡淡道:“肯定不是好地方。”
叶一也不回话,带罗易在街上绕来绕去,最后来到锦绣坊。还没进门便听到安云颢雪的尖叫声:“这是上好的白狐皮!”
“颢雪,全舟欧的人都知道,你又得了一块白狐狸皮!”
叶一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进去,唤道,“我给你带了个大主顾。”
安云颢雪顺着叶一的眼光,看向他身后,顿时呆住了,这些天她让安云帮的人找遍了全舟欧穿青衣服的人,连舟欧西南道观的道士都找了个遍,可就是没有找到这个人,结果今天他竟款款的站在锦绣坊的门口。春日的阳光洒下来,门口的那抹青色淡雅弥金,安云颢雪只觉这些天掏空了的心,一点点饱满起来,连空气闻起来都充满了初春蠢蠢欲动的花的香气。
“这是……”叶一顿了顿一犹豫,临行前,爹爹刚嘱咐过万不可泄露罗易的真实身份,“宏阳来的罗易,家里是商贾,”叶一想了想,为了增强可信性,又补充道,“他爹爹和我爹爹是朋友。”叶一转向罗易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安云颢雪,上次在锻月坊见过。”
“安云一族不仅在西北,在整个中陆也是名声赫赫,若是没有你们的商帮通有无,恐怕这中陆各州也会跟着黯然失色。”罗易一丝不苟的行了一礼,“中陆盛传安云家的小姐是边城第一美的少女,如今一见,明艳动人,真是名不虚传。”
叶一愣愣的看着罗易,他双唇翕合间,红晕渐渐染上安云颢雪的双颊,她在心里暗暗下了个结论,这拽文有的时候是很有用的。
“颢雪,这罗公子可会起名字了,你快把你最奇葩的毛皮拿来,让他给起个好名字。”
罗易嘴角微微一翘,原来是为了这个。
安云颢雪觉得叶一推了推她,才回过神来,她狠狠把叶一拖到房间一角,怒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今天怎么跟你一块了?你认识他怎么不早告诉我?”
叶一看着颢雪怒目圆睁的样子,跟她先前羞答答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不由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是我爹爹朋友的儿子,我也是那天回了舟欧大营之后才知道的,这两天我爹爹非让我带着他四处逛逛。再说了,”叶一顿了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安云颢雪道,“你找他做什么?”
“你……”安云颢雪只觉语塞胸闷,真恨叶一怎么这么不开窍。
叶一摆摆手道:“快点快点,别说这些没用的,拿出你那种毛黑长黑长的毛皮,让他给起名,快点,我看你那像狗熊一样的皮他能起出什么样的好名来!”
这回,轮到安云颢雪纳闷了,不过转念一想,心里便开始偷着乐了,反正找到他了,他有个很好听得名字,叫罗易。
安云颢雪把叶一和罗易带到后堂,指着满屋陈列的毛皮对叶一和罗易道:“你们随便瞧!”
叶一张大嘴巴,看着满屋的毛皮,对安云颢雪道:“颢雪,你……你偏心。你以前从来没带我来过。”叶一知道安云颢雪酷爱毛皮,却不知安云家锦绣坊的背后有一间这么让人叹为观止的库房,雪白的银狐、黑亮的棕熊,灰白的草原狼,在这个房间化为一张张毛皮挂在墙上,没了生命,却也凝结得了时间,透出另一股力量。即便每次叶一看安云颢雪收集毛皮的时候都嗤之以鼻,但现在,当上千张毛皮在同一个空间展现出来的时候,叶一也有点佩服颢雪对于毛皮的痴爱了。
“你不是要让我给取名么?”
叶一扭头一哼,便看到一匹纯绿色的毛皮,叶一嘴角一翘,心里想亏了安云颢雪当时没有送我这张毛皮,若是穿上这个,别说是狗会追着我跑,连鬼都会追着我跑。
“这个绿毛龟,你给起个名儿吧。”
旁边的安云颢雪,脸色顿时像毛皮的颜色一般,“什么绿毛龟,这毛皮可真正是天下绝无仅有,别说这皮,就是这皮的主人也是难见,在高温多雨水的千年树林中,生长着这种绿毛的树懒,由于其只在高大地树枝出没,动作极其敏捷,所以基本上抓不到的。而且这树懒皮,滴水不透,披着可防雨,而皮表的毛在过干处可蓄水,沙漠中要是迷了路这玩意说不定能救命。我为了弄到这张毛皮可是给了一千金的。
“不若叫‘碧玉骢’如何?”罗易饶有兴致的边看两个女孩斗嘴,边款款道:“这毛皮的颜色,碧欲滴翠,如美玉般,再听颢雪姑娘的描述,出入荒漠的商队用这个做披风应是上上品,骢是马,如此一来颜色、用途恰合了这尤物的。”
叶一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心里道,服了,这都行。
“多谢罗公子赐名!”
颢雪笑的已经是**灿烂、百花盛开,上前对罗易道,“这毛皮都是些小玩物,公子初来驾到,不若我和叶一陪你到处逛逛?”
“哎,颢雪你好生偏心,你这次怎么不喋喋不休的推销你的毛皮了,你几时……唉哟!”话还没说完,便被颢雪在背上狠掐了一下。
罗易暗笑着瞟了眼叶一,对安云颢雪道,“也好,这几天尽是在赌坊和军营间晃了,在不就是在街巷间绕来绕去。”
“奥!”叶一只觉自己的脑袋被安云颢雪狠狠的打了一下,只听颢雪少有的文质彬彬的的却又严肃的对自己道,“你怎么能如此对待远来的贵客呢!”
叶一闷声转过身,只觉得无语:“颢雪,你闭嘴!”她只觉身后一阵清风拂过,再回头一看,颢雪的罗裙轻快翻舞着,拉着罗易向街市上去了。叶一心里有些闷,她撅嘴回过头,正见到罗易挥手示意她一起来,他温和的笑着,如阳光般暖和。
舟欧的街市上有着中都不一样的繁华,安云颢雪兴奋地给罗易讲讲这边、指指那边。
“你看这是银饰,游牧部落用银饰保持水和奶的新鲜度,所以他们的银纯度特别高,虽然硬度不是很好,但是试毒没有能比过的。”
“这边是织苑,用的是南疆的工艺,做的薄纱中陆不会找出第二家。”
……
安云家族,本就是走南闯北的商帮,颢雪从小耳濡目染,对什么东西好好在哪甚是熟悉,罗易听着有趣,顿时觉得叶一成天带自己去赌坊,甚是坑人。却发觉身后已经不见了叶一,心中一空,忙环顾寻去,见叶一正凑在一处人堆里,垫脚向里面看去,还是看不到,便蹦了两下,兴许是好看又不能一直看,背影透出气急败坏的感觉,双手开始不讲理的扒身前的人,却被一心看热闹的人狠狠的挤了出来。
罗易扑哧笑出声来,安云瞧见,有些纳闷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叶一的瞬间,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依旧兴致不减的道,“看那火光,估计是西域的艺人在吐火,这西域人有阵子没在这喷火了,叶一一心想看明白是怎么吐得火,估计现在还是没看明白呢。”颢雪说着,便跟着罗易来到叶一身后。
“我们能看到呢。”罗易轻声说道,激的叶一猛地回头怒视罗易,见他笑的风轻云淡只得又哼了一声闷闷的走开。
罗易倒也不看吐火了,跟在叶一身后淡淡道:“这艺人,也来过中都,我明白为何能吐出火来,不看也罢。”
叶一大步向前的步伐在这句话音落下之时,猛地顿了下来,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罗易道:“我不信!”
“随你,不过如果你再把我们抛下独自一人去看热闹,那么我不但永远不会告诉你这火是怎么喷出来的,还会告诉叶将军,这几日你家小姐竟只顾着带我逛赌坊了。奥,对了,听说明日有乌托娅部的羊肉,不若我明天告诉叶将军,说不定这肉就没你的份了。”
“你……”叶一的小脸顿时涨的绯红,说不上一句话,原来文质彬彬的人耍起无赖才最要命。
罗易用余光扫扫身后的叶一,发现她已经老老实实的跟在身后,嘴角不由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的笑。
二人在颢雪的指引下,逛逛这逛逛那,叶一也慢慢提起了兴趣,他平时在舟欧,不是吃、就是赌,再不然就是看热闹去锻月坊,对其他真真不是很了解,今天听颢雪这么讲讲,倒是觉得舟欧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魅力,另一方面又在心里嘀咕,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这么耐心的带自己转过。
三人逛着逛着,便见日头渐渐西斜,不知不觉间竟到了一家牛角店,店中挂满了大小、颜色各异的牛角。“西北少水,牛角多为黄牛角,水牛角少。水牛角又分黑色和青白色,只是青白色的牛角非常稀少,整个安州估计也就是舟欧一年能出产个三四段,价值可是连城的。”颢雪边说边指着店中一段标着天价的牛角。
叶一撇撇嘴,嘀咕道:“哼,这有什么稀奇,我爹爹就有一个此种牛角做的酒壶!”
安云颢雪吃惊的瞪大眼睛,盯着叶一道:“此话当真?”
叶一想到颢雪见了罗易就没跟自己说上几句话,此时竟然全神贯注的凝视着自己,不由哼道:“当然当真,这酒壶,我爹爹是贴身带的。”叶一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的握了起来,面前一张颢雪放大的脸。
“小一,你看这牛角的酒壶,白白的甚是无趣,我给你弄十个上好的波斯五彩琉璃酒壶给叶将军,换这个白色的酒壶,怎么样?你看我们俩从小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叶一有些吓呆的看了颢雪一眼,果然是商帮的女儿,在珍宝面前说话甚是没有节操呀,叶一甩开颢雪的手忿忿道:“我饿了!”
衡八达酒肆平时到了这个时辰都是热闹非凡,小二忙的只恨是双脚不能踩上风火轮,而今日却是冷冷清清。叶一和颢雪正纳闷着,却见小二战战兢兢的迎上前来道:“三位客官,今日小店不接客。”
“我在这吃了这些年,还真没见过你们不迎客了!”叶一一心想吃些衡八达的红烧牛尾,此时被通告不能吃了,只恨不得冲到衡八达的厨房里自己动手。
小二嘴向里边一撇,三人顺着望过去,整间酒肆就坐着两桌人,外面的方桌边围着四个大汉,一水的阔脸剑眉,八只铜铃般的眼睛都凶巴巴的朝这边看过来,别的不说,就是这四双眼睛也肯定吓走了不少客人。里面那张桌子,在四个大汉的遮挡下,隐约可见有一穿暗紫色锦袍的男子背对门口坐着。
小二压低声因道:“我看几位客官眼熟,想来是我们衡八达的常客,今日真是对不住,小店被包了。”
这小二说的无奈,特像一个被强娶的小媳妇儿。
“包了?”安云颢雪冷笑一声,“我颢雪都能把你这店给买个几百次,却也从来没独占过,今日竟有人把你包了!”安云颢雪边说边凑近小二的脸,娇嗔的盯着他,本是说把你包了”是说的酒肆,却不知为何,把小二弄得一脸绯红低下了头。
叶一推开小二,找到一张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道:“我今天还偏要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