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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出塞礼


雄浑的号角吹起,绵延飘出几万里,金戈铁马蹙着金甲从舟欧的城门涌出,金色的“桀”字旌旗迎着边塞长风潇洒的鼓鼓作响。

叶一坐在马车里跟罗易手舞足蹈道:“你看,气派吧,每年都会有这么个‘出塞礼’呢!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恩,说这是广布桀夏朝威,遍宏……遍宏圣上恩泽!”

罗易坐在马车对面,边用手悄悄挑开车帘,看着外面,边对叶一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叶将军让你跟来的,毕竟你的伤尚未好全。”

叶一扬起手,啪啪拍拍自己的胳膊道,“哪里没好全,都个把月了,好着呢。”

“你伤的是后心,拍胳膊可证明不了你好了……”

“哼,我就是没好全,爹爹也不敢不带我!我跟爹爹说了,他把一半的兵力都带出塞了,我不在他身边,他如何放心。我每年最盼着的便是这出塞礼,可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扎军帐,骑快马,迎风将马鞭甩起来,好像自己也能飞起来。”

“我看你现在已经飞起来了!”罗易忍着笑道。

此次出塞礼,比之前多出了三十里,不知是警告大冶部还是有其他的用意。所有的兵马更是最佳精良的状态整装待发。绵延的游牧军帐盘踞在莫干草原上,像一个巨手,远远地将中陆揽在怀里。

两只黑翳盘旋在空中,铎锋参将将一串血红的牛肉放在托盘上,清利的口哨声起,两个远处的黑点收起翅膀,呼啸而下,却在离近地面三丈之时,呼啦张开黝黑的翅膀,飘然而又从容的叼走属于自己的食物。

罗易坐在军帐前,看着眼前的草原,顿时明白为何叶一会死缠烂打叶鸿一个月,只为跟这一年一度的出塞礼。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初春的青草色淡淡地,似有似无,却又延绵不绝的蔓延到天际。这就是无拘无束么?这就是宽广无边么?罗易有些恍然,内心所有的不甘、惊恐与挣扎,在这一刻,融入带着青草和泥土淡香的阳光中,慢慢弥漫开来,汇入天际,

耳边传来叶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叶一披着一件红面狐裘里的斗篷,像一团小火苗,在草原上从军帐的这头狂奔到军帐的那头,然后再来一个彻底的折返。她的越影马,也像是终于找到了奔腾的草场,跑的不亦乐乎,连鼻孔间呼出的气息都欢快的热气腾腾。怪不得叶一之前也把出塞礼叫遛马。

一阵狂风吹过,叶一忍不住将头埋在斗篷里。天上的云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变幻出遮天的形状,天色顿时暗了下来,草原的长风中,充满了湿冷的味道,一名眼角堆满皱纹的百夫长,抬头看看天道,“估计要有回潮的春雪了。”话还未落,已经有细细的雪沫落到嘴边。

叶一狠狠地拉住马缰,垂头丧气的回到军帐前,愤愤道:“我最讨厌下雪了!”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仿佛又看到了满眼的鲜红,闻到了那股令人恶心的血腥气,她得小胸膛起伏不定,有些喘不过气来,忙躲进军帐,将所有通光的帘帐纷纷放了下来。她觉得心慌的不得了,忙抓起桌上的笔,醮着碗中的残水,写道:“吹雪无花只有寒”,刚书完,眼泪便朴素朴素掉了下来。

罗易拿着一个熏碳的手炉轻轻掀帘走进叶一的军帐,叶一静静的趴在桌子上,呼吸沉沉的,已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新的泪水便又顺着眼眶流了出来,腮下的宣纸还留着水醮过得痕迹,“吹雪无花只有寒”,罗易默默的念道,感情她不是不会“拽”文,是懒得“拽”,真是拽起来也拽的很。

罗易淡淡的笑笑,心里扫过一阵心疼。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没忍住,俯身将叶一抱在怀中,叶一的小脑袋在他的怀中拱了拱,拱的他心里暖暖的。罗易小心翼翼将叶一放在榻上,将手炉压在被子下面,转身走到桌边,执起笔。狼毫醮上香磨,轻轻落笔,将泪痕轻轻抚平。

洁白的雪,轻盈而下,落在她的眉间、她的头发、她的肩膀、她的手臂,却在触碰的一瞬间变成血红,红像恶毒的诅咒,叶一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想跑却迈不开腿,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像毒蛇一样把自己狠狠的缠住。忽然,她感到一阵温暖把自己环绕了起来,像一个怀抱,她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她用头蹭一蹭,是一个怀抱,她不知为何咯咯的笑了起来,边笑边用头蹭蹭,是一个看不见的怀抱。叶一忘记了害怕,只觉得很好玩,咯咯的笑起来,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身上的血红随风飘了起来,随着雪花旋转成花瓣。落英随风舞,飘雪自徘徊。

“好香……”雪中,叶一忽然闻到一股热气腾腾的香味,她心里一喜,眼睛猛然张开。跳动的烛光映入眼帘,好吧这不是梦,跳动的烛光下,一桌香气四溢的饭菜在眼前气势磅礴的摆着呢,特别是一盘香气四溢的烤羊腿正冒着热气。

“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出塞还帮我带着乌托亚的羊肉呢!”叶一腾的一声坐起身来,,“我不是趴在桌子上的么?”她探着暖暖的被窝,摸到了手炉,碳已烧尽,余热尚温。

叶一正想着,便听宛珍在一旁道:“小一可醒了,你呀,这要不就静不住,要不就睡不起。”

“是宛珍姨么……”叶一心里嘟囔着,走到桌前,挺秀的小楷映入眼帘:“吹雪乘风破,无花唯有寒。冬尽应有时,春晖终须还。”

谁写的呢,能如此拽文的还能有谁呢,叶一心中出现了那个青衣的模样,心里顿时被暖填得满满的。

烛台上的光猛的跳动了几下,帐帘被掀了开,叶鸿带着罗易进了军帐。

叶一看到叶鸿身后的瞬间,脸暗自热了一下,默默低下了头。

“罗易,我们就在小女这边一起吃了,回去可别跟罗宰告我款待不周的状!”

“叶将军言重了,乌托娅帮的羊肉在京都可是千金一顿,小辈有幸在这里日日品尝人间极品美味呢。”

“哈哈,”叶鸿爽朗的笑了起来,“以后也难日日品尝了,我这就藏了这些了了,今天吃完就也完了。”

方才还低头有些害羞的叶一,忽然提起头,忿忿的看着叶鸿。想着以为是好爹爹给自己带的呢,结果就这一顿了,还要分这么些个人吃。叶一狠狠的咽了咽口水。

“宛珍,你也坐!”叶鸿招呼着。

宛珍迟疑着,只听叶鸿又道,“快坐快坐!”便也欣然的坐在几前。

叶一快准狠的对着羊肉进攻,罗易看着叶一对着羊肉下火,觉得好笑,便专跟她抢羊肉,如此下来,不消一刻钟,一盘满满的羊肉已经是见了底。

几人热火朝天吃了一阵,只见叶鸿端起酒盅道:“不若我们大家一起来喝一杯?”

“好呀好呀!”叶一拍手成快道,“爹爹起个酒词!”

“这几日,应该都是好日子!干杯!”叶鸿高高的举起酒杯,酒红的脸上映着烛光显出如少年般耀眼的光彩。

宛珍倒是没有举杯,只是掩面将酒一饮而尽,翻过杯子给各位看。

叶鸿朗声笑起来:“其实这是你的性子!好久不见了!”

叶一还想着,为啥这几日都应该是好日子呢,但少见爹爹喝酒的兴致有如此的高,便也开心的举起酒杯道:“干杯!”

罗易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也不好多问,只得附和着道:“叶将军,好气度!”

三人一饮而尽,叶一望着叶鸿幸福的笑了起来,叶鸿心中一阵翻涌,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咚!咚!咚!咚!”军帐外,战鼓声忽起。

其他三人皆是一惊,唯有叶鸿胸有成竹的一笑,对着其他人得意道:“怎么样,今日是个好日子吧!”

叶一觉得今日爹爹有些怪,却说不出哪里怪,“爹爹,这是战鼓,您要上沙场么?这是什么好日子!?”

话音刚落,帐帘被高高的掀起,铎锋急匆匆的进来道:“将军!大冶部偷袭舟欧城了!”

叶鸿一听,并不惊奇、也不惊慌,像是一切只是他棋盘上规划好的一样,“果然是狼子野心,死性不改,原来迁徙的离舟欧如此近,就是为了这个。只是留了个三十里的口子,便按耐不住了。纥干璟隆比他老爹可是差远了,纥干宏是如何的昏了脑袋,竟让这么个沉不住气的儿子给弄没了!”他一仰脖,杯中酒一干而尽,他撩起战袍,朗声站起来道:“铎锋,我们走!”

红色的战袍消失在军帐中,叶一呆呆的站在原地,嘴里呢喃道:“爹爹……”

罗易若有所思的踱出军帐,一切都像准备好的一样,驻扎几千米的兵士,迅速集结在一起,向舟欧的方向急速前行,奔腾的马蹄声将整个沉睡中的草原震醒,上万的火把将夜色照的犹如白昼。罗易重重舒了口气,这次的出塞礼更像是鱼饵,远处,急行的大军渐行渐远,却震撼不减,那浩瀚的涌动中,隐约能看到一袭迎风鼓鼓的红袍——那是中陆的战神。

叶一也茫然的出了军帐,此时,方才还火把通明的营地,此时已是只剩这一处亮着,只留一个百夫长带着一队人守在这里。叶一望望四周,绵延的军帐像一个一个迷,静静的守候着莫干草原的夜空。

“你父亲和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叶一的声音轻轻的,但在这暗夜里却格外的清晰,她见罗易不回答,又继续问道,“为何我爹爹不让我去京城?”

罗易心里思忖着:“是呀,为何叶将军不带叶一回京,这是抗旨,对于在外武将来说,这可是万劫不复的罪状。”沉默了下来,良久也不出声音。入春已经有些时日,虽是已经不再冰冷刺骨,却也凉意浓烈,忽然罗易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情不自禁的一哆嗦,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