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刚要说什么,安云颢雪从袖子中变戏法一样掏出一锭金子,塞到小二手里,那小二一句话卡在喉间生生的吞了回去。
桌边的大汉见状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却见背身坐的男子摆摆手,便都坐了回去。
“小二,红烧牛尾、百合烧翠、宫保香茄、黄豆猪蹄儿、黑芝麻圆子酿、还有马奶酒……哎吆!”叶一朗声一口气刚说完,便被安云颢雪踩了一脚。
颢雪指着墙上的菜牌对罗易温和道:“罗公子,你看要尝些什么?”
罗易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不远处的一行五人,犹豫片刻,转过身来道:“我看小一也挺熟的,就听她的吧。”
叶一哼的一声甩过头去,头后的马尾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腾蛇的金环在发间更显得俏皮。那四个大汉看在眼里,目光同时闪过一丝阴霾。
奶酒一上,温热的奶香和酒醇便缠在一起四溢开来。
叶一拿起来,饮了一口,小脸有些泛红,“好了,这会子你能告诉我,那个西域艺人口中的火是怎么喷出来的么?”
“还想着这件事情呢?”罗易也淡淡的饮了一口,淡淡的笑着,“我可没说什么时候会告诉你。”
“你……”叶一憋的小脸通红,心里直骂罗易是个文质彬彬的**。
“罗公子,这道牛尾你一定要尝尝,这应该是整个安州最好吃的牛尾了,肥而不腻,外焦里嫩。”
……
“你就告诉我一个关键点就可以,比如那个艺人是如何喷出火的?”
“我说假如,假如是你,你会怎么喷这个火?”
“你说假如给你一个任务,让我喷火,你会怎么让我喷火?”
叶一又喝了几口酒,开始死缠烂打,罗易却只是淡淡的笑着。而安云颢雪总是在叶一如何喷火的问题之后,加上一段内容丰富的菜品介绍。
酒肆的另一边,五个人没有说一句话,除了背坐的那个男人动了几筷子菜,小酌着酒以外,四个大汉一直是正襟危坐的,氛围甚是紧张,这架势哪里像来吃饭的。
小二在酒肆的一角看看这一桌再看看那两桌,手里掂着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初春,不管是人还是太阳都还是犯懒的。三人在酒肆里边聊边吃边闹,时间也很快就过去,出衡八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人甚是少。
罗易有些担心的回头扫了一眼,他轻皱了下眉头,俯身在叶一耳边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西域的艺人是怎么喷火的。”
叶一恨恨的看了眼罗易,见他神色少有的严肃,很识趣的点点头。
“颢雪的住所是否在这附近?”
问这个做什么,叶一狐疑的点点头。
罗易转身对颢雪温和道:“颢雪姑娘,今日临行前家父叮嘱晚上还有事交代,就此拜别,我还会在舟欧待几日,下次再见。”
颢雪微微抬起头,看向罗易,似雪的香腮在月光下,染上一层红晕。她呆呆的看着罗易离去的背影,“下次再见”,颢雪低声的重复着,罗易简单的几个字将少女的心融化的无比柔软。
罗易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忙微微侧头,低声问叶一道:“离大营还有多远?”
“走的话一刻钟。”
“将军一般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
“一般是两个。”
罗易的眉头越拧越紧,“此时附近可有人多热闹的地方?”
叶一想了片刻,兴奋道,“有!就在后街!”
叶一带罗易向衡八达后街走了半柱烟的功夫,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与其他街坊夜里的安静不同,这里大红的灯笼张满了整个街市,女子娇嗔的笑声不断传来,萦绕于耳。
罗易看看牌坊上“安香楼”几个大字,不知被一个女孩子拉来这种地方是该哭还是该笑:“还真是热闹呢!”说罢便拉起叶一飞速扎向人多的地方,叶一挣扎了两下,却觉罗易手上的力道却越发的紧,再看看罗易满面的紧张神色,不由任他拉着走。
各式的男人搂着各具风韵的女人在罗易和叶一的身边来来往往,罗易余光向后撇去,发现一直在暗处的眼睛不见了,冲满了脂粉香气的人群中多了几个不合时宜的凶狠大汉。
秀丽的长廊在绿树的环绕中绕过一角,叶一只觉被一股力量狠狠一带,腰上一紧,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蹲在了长廊一角的树丛里,一抬头却发觉罗易正紧紧的搂着她,自己的面庞紧紧地贴上他宽阔的胸膛。叶一觉得这个气息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脸没由的烫起来,她猛地用力想推开罗易,却被罗易用更大的力道按了下去,一根手指触到叶一的唇间,示意她别出声。
叶一不解的顺着罗易的目光,透过树缝和凭栏的雕花向上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是店中见到的四个大汉么?他们是跟我们来这边的?叶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罗易,只见罗易点点头。
四个大汉四处找了半天,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处,面露凶光,一人道“怎么就没了,确定是她么!”
“八九不离十,来报说背影只看到是个梳着马尾的,身量较小,我们这几日在舟欧,该找的地儿都找了,可找到这么合描述的!”
“没错,再看看今日她那架势,绝对敢做此事。要不是说要留活的回去拷问、不要动静太大,当时就应该在酒肆里了结了,哪里会让她跑了!”
罗易侧身看看叶一,只觉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越收越紧,忙覆手上去握紧。
其中一个大汉挥了挥手,其余三个大汉便跟着向回找去。
罗易又仔细瞧了瞧,等了一柱香的功夫,看着熙熙攘攘的脂粉气息中没有任何异样了,才拉着叶一从树丛中探了出来,舒了口气,拍拍还僵硬着不动的叶一道,“好了,都走了。”
“你如何知道的?”叶一探究的看着罗易道。
“在衡八达,你是光想着问我那火是怎么从艺人嘴里喷出来的,却没发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招惹上火了,那四个大汗从你点菜开始就一直看你呢,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样子。我们出来的时候,那几个人,手已经是按在刀上,看似坐着,可力道都不在凳子上,很明显,我们若是前脚出门,他们后脚就会跟过来。还有,就那四双眼睛,黑夜里都放光,看在人背后都发凉。”
“那颢雪不会有事吧?”
“她跟你分开走,应该不会有事。那帮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这里呢。我估摸着到大营要有一刻钟的话,定有他们出手的机会,叶将军派来的两个人也在暗处,看这架势,也不知道能不能招架住,所以倒不如,混到人多的地方来。”
叶一丧气道:“你做的对,我们去锦绣坊的时候,我就拉着你把他们给甩开了。”
罗易崩溃的扶了扶脑袋,表示侥幸。“对了,你是如何招惹上这些人的?你做了什么事情,还‘绝对敢做此事’?”
叶一迷茫的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我从没有见过。”
罗易见叶一像霜打的茄子般,不由觉得好笑,难得见她这样一回,不由伸手刮刮他的鼻子,道:“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叶一揉揉鼻子,忿忿道:“我这哪里是怕,我这是委屈,招谁惹谁了,那么凶的找我!”边说边推打着罗易向前走,却猛然发现暗处不知何时正背手站着一人,紫色的宽袍,这不正是酒肆里独自喝酒的那个人么!
罗易和叶一警惕的后退几步,只见那紫衣人慢慢转过半边的身子,带着金丝面障的脸上,只看得清秀长的下巴。那面障做的极为精细,
“你究竟是何人!”罗易喝道。
“在下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请姑娘相告在下弟弟的去处。。”
“我从未见过你弟弟!”
“呕,我的手下亲眼看到姑娘你将他带进了舟欧城。姑娘的马可谓是千里神驹,我的手下只看清姑娘的发式,却眼巴巴的追不上呢。”
叶一猛然想起在城外救下的少年,心想着当初扎马尾完全是为了简单,可没想到却成了旗帜鲜明的标志了,难怪就认得自个儿不认得颢雪,不过也好,如此以来倒不用担心颢雪那边了。她沉了沉气大声道:“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兄弟,怎么照顾的你弟弟,都在雪里快冻死了;当然你弟弟也甚是奇葩,好不容易的把他救过来,又出好吃的,又出力,还出衣服,他一恢复过来,骑着皓雪就跑了。”叶一见罗易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忙低声给他解释道,“那少年养了一只雪白的狼犬,叫皓雪。”
那紫衣人冷哼着,低声道:“看来还得先找着那畜生才行。”
“你们怎么找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该说的也说了,我爹爹还在家等我呢,你们慢慢找吧。”叶一说着便要离开。
“我刚才隐约听到叶将军三个字,难道姑娘是叶鸿的千金?”紫衣人余光扫过叶一,寒光尽漏。
叶一刚要说什么,罗易警觉的一把将她拉于身后,抢先道:“阁下言笑了,舟欧迎八方来客,怎能随便拉一个人便和叶大将军攀亲戚呢。”
紫衣人眯起眼睛:“如果这亲攀对了呢?不若二位先跟在下走一趟,如何?”
罗易压低声音对叶一道:“你快走!”
叶一冷哼一声便蹿了出去,腰间金光一闪,小小的匕首便向紫衣人刺了出去,紫衣人忙躲了开来,却发觉匕首并没有刀锋,顿时一愣,只见叶一手上微微一动,一道寒光顿时弹出,紫衣人已经是躲闪不及,只觉肩上一沉、脚上一疼,已经是被叶一生生的按的跪了下来,喉间紧紧抵在匕首上,渗出细细的血迹。
叶一向罗易扬扬下巴道,“你先走!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紫衣人冷哼一声道:“倒是小瞧了你这丫头。”他说着身体便后仰过去靠在叶一的胸前,半抬起头,金丝面障下一双寒潭般冰冷秀丽的眼睛有些戏谑的反看着叶一。
叶一心中一慌,手中匕首不由一松,只听罗易大喊道:“不好,叶一,小心身后!”叶一只听耳后生风,只来得及侧侧身子,便觉后背一痛,手中一空。
“你这人好生无耻,竟然放暗箭……”叶一话还未说完,便觉腰上一紧,已经是被困在了紫衣人的怀里。
“大胆!”罗易挥掌便向紫衣人劈去,却见紫衣人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持了叶一的匕首,紧紧的抵在她的喉间。
罗易急急撤去掌势,只是出掌时聚了浑身的气血,此时急急撤去,喉间一阵咸腥,唇齿顿时变得猩红。
紫衣人冷冷道:“你若再上前,我保你走不过三步。”却觉手上一紧,低头一瞧,只见叶一正在握着自己的手向自己的脖间割去,紫衣人大惊,忙用力回收,只觉食指被力道用力按压了一下,寒光一收,那匕首的刀锋已经不知去向何处,心中大叫不好,却觉拉紧的手被猛地松开。紫衣人方才的力道被闪了空,身子向后一晃,失了中盘,只见叶一一个翻身便闪到罗易身侧。
紫衣人眼中寒光毕现,指尖轻点罗易道:“杀……”话音未完,便见叶一双手一翻,五彩的光芒从她的手心散出,只听轰轰几声,眼前火光一闪,桃红的烟幕顿时弥漫开来不辨东西。
待烟幕散开,哪里还有什么人影。紫衣人衣襟微抖,寒气四散,那四个圆眼大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道:“有军队来了!”
紫衣人静静端起那把银色的匕首,在不起眼处镂有桃花凸印,紫衣人轻轻按动,一道锋利的寒光呼啸而出,在梅花处轻轻一点,寒光便疏忽不见了。紫衣人将匕首一丝不苟的收于衣袖中,嘴角微微一抽道:“撤!”
叶一拉着罗易藏在暗处,待紫衣人撤了不由心疼捶地道:“我的‘一水寒’!”
“看来你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叶一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有名总是比无名好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些烟幕?”
“我给这里的红姑做来增强跳舞效果的,然后改进了一下随身带着,没想还真用上了。还是用在逃命上,真的是物尽其用……”叶一边向外观察着形势,边小声道。
“这个东西叫‘春桃里’如何?”
“你还拽文!”叶一狠狠捣了一下罗易,却牵动了伤口,不由叫了起来。边哼唧边道:“奥,好疼……命都快没了,还不忘拽文呢!哎哟……”
罗易只觉的心里猛烈的抽搐了一下,“下次不许这么傻!”
叶一愤怒的回头盯着罗易道:“下次,你竟然还想有下次!”
罗易看着暗夜里,叶一如黑葡萄般的眼睛,虽然是一脸的不乐意却甚是可爱,一如多年前在中都的夜空下,他微微叹了口气,中都的传言真的是没错的,她真的全忘了。
他微微转身看看四周。这是个狭小的空间,他和叶一只能直挺挺的横躺在一起,“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味道。”
“这里原来是个鸡棚。”
“鸡棚?”
叶一点点头:“鸡嘛,肯定随地那啥,味道难免。”
罗易的腹中一阵翻涌,眉头微蹙。
叶一看着罗易强忍着的模样,心中暗暗有了一丝痛快,“这味道恶心吧,逃命呢,顾不得优雅喽!想你当时给武器起名字的样子就生气,我做来逃命的,被你那么一说完全是亵渎。”
“亵渎?”罗易不解道。
“是呀,我做的武器是为了求生逃命用的,你那样优雅的赐名,视其为玩物,岂不是亵渎。”
罗易如梦初醒道,心道是我说这丫头怎么自见我以后没有半点亲切反而像有天大仇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记起了中都的传闻,“永丰十年,飞鹰将军举家遭人暗杀,叶妻白氏香消玉殒,叶家小女受激失忆……”,心中猛地一抽,喉间顿时哽咽:“中都有过叶家当时的传闻,听说你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记忆会忘,感觉却不会忘,当时恐惧的感觉应是比记忆更折磨人的吧。”
叶一的心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鼻子一酸,眼睛暗暗变得模糊起来,忙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言语。
“你怎的知道这么个地方!”罗易忙岔开话道。
叶一顿时又变得得意起来,“我经常来玩,而且这鸡是我养的,鸡棚是我弄的。”
“养鸡?”罗易从不解变得更加不解。
“为了给红姑补身体,后来她成了花魁,别说鸡了,海参都看不上眼,这里便荒废了。”
“红姑是谁?”
叶一刚要回答,却透过鸡棚的草缝发觉有官兵进了这片偏处,忙屏住呼吸,待确认来人,兴奋地喊道:“铎锋叔叔!我在这!”
叶一推着罗易挪出鸡棚,兴奋向铎锋跑过去,却只觉脚上软的没有力气,眼前一黑,重重栽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