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跟着我多久？”不满地看着紧紧尾随其后的面具青年，布里兹碎碎念着，“吃饭也是睡觉也是上厕所也是……”对方是个女人也就罢了，整天被一个大老爷们目不转睛的盯着，让他浑身不自在。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更是令布里兹觉得芒刺在背。在西西里的街道上，从来不缺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的各色人种，黄皮肤的东方人、白皮肤的西方人、黑皮肤的赤道人以及生活在极地、力大无穷的熊族人等等，都不足为奇，而与世隔绝了一百多年的青铜村头一次迎来一位金发碧眼的，人们看这位外国人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头奇珍异兽。
只有被神诅咒的人才会有那样的颜色啊——人们耳语相传着这样的话语。
这种程度就算是被神诅咒，那教堂门口光屁股拿着弓箭的小天使算什么？被神强暴？
“工作。”何况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可以选择回去，这样也能减轻我的工作负担。”
布里兹立刻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再在那个破烂屋子里待下去，整个人都会变成霉菌的。说起来，你不热么？”
只见黑发青年依旧是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色武装，红脸面具牢牢地扣在脸上，此时已值盛夏，穿成这样没有中暑，算是一件奇迹。
“何大哥！何大哥！”远远的跑来一个刺猬头的少年，他一边抓住何况黑色的衣角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村、村长爷爷说你在这里，我就、就找来了……”
何况被这枚半路杀出的人肉飞弹震慑住了，面具下的浸水双瞳眨了眨，认出了这刺猬头的少年正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滚刀肉大王”。
“布大叔也在啊，好巧。”洛尘抬手打了个招呼。
布里兹扬了扬手：“哟。”
何况问：“是村长要找我？”
洛尘挠挠脸颊，目光游离：“额，算是吧。那什么，何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
“你现在有没有空，陪我——”
“没有。”何况回答的飞快，下一秒他又飞速地补充道：“我可以考虑。”
“——把你最厉害的招数教给我吧！”洛尘双手合十。
“拒绝。”铿锵有力的地一口回绝，“我还在工作。”
布里兹冷笑一声：“这个只会射剑的家伙能教你什么！”
“何大哥的附灵术很强的！”洛尘大声反驳，他忽然想起来布里兹也算是个能躲能爬的好汉，“大叔你会附灵么？可不可以教我！真的很急啊很急！”
居住在青铜村里的居民，大多是“铸剑师”的后人，天生具有与生灵沟通的能力，所谓生灵，指的是那些游离在人冥两界之间的夹缝——生灵边界的独特灵体，铸剑师们用一种名为“言灵”的术式将这些灵体从生灵边界中召唤出来，降临在自己的肉体或武器之上以获得更高级的攻击效果，这是最基础的“附灵”。
强大的生灵甚至可以进行实体化，但它们中的大多数只会侍奉一个主人，直到主人辞世。洛家的猫又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从三百年前便效忠于洛氏祖先，鲜少回到生灵边界。洛尘要学习的附灵术，是学堂里只会啃书的先生们难以教导的。眼下找不到老师，秉持破罐子破摔的原则，逮着一个是一个。
“学习附灵术，找我算是你找——错人了。”布里兹打了个哈欠，“东洲的秘术，一个小小的剑士怎么可能会。”
洛尘表情惊讶：“附灵是秘术吗？大叔你们的学堂老师不教这个？”
“……”只有你们这个****村才会普及那种知识。
“好！决定了！”右手握拳捶了捶左手掌，洪亮而充满坚定的声音让两名青年为之一颤，“布大叔教剑术，何大哥教附灵！”
何况侧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饶了我吧。”布里兹呈“大”字仰面躺倒在树荫下，“这么热的天，完全不想动……”
“哥哥。”仿佛在太阳下丢了一块冰，身材娇小的纤细少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短剑递给洛尘，用零下三十度的冰冷口吻解释道，“你忘了带这个。”
“呼呼，”布里兹一个鲤鱼打挺蹦到少女面前，像头打了亢奋剂的公牛，吹着口哨说，“原来在没有滋润的土地上，也会长出如此美丽的雪莲啊！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不要一脸理所应当地****别人的妹妹！”洛尘用剑柄去戳布里兹的鼻孔。
“叶敏，今年十五岁。”叶敏回答。
“小敏！不要和这个****大叔说话，会被传染的！”
“年长之人的问题，不回答会很失礼。”叶敏漠然道，“我先回去了，哥哥，不要玩太久。”
少年目送着少女雪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冷不丁地被人从后方勾住了脖子，“那个是你亲妹妹？太正了！太正了！”布里兹眉飞色舞，亲切地揽着洛尘的肩，一副相见恨晚的欠揍表情，“来来来，未来小舅子，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商量下婚事……”
“商、商量你个头！我是不会把妹妹交给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的！”洛尘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异国青年，“这么大把年纪的****，村口的王婆婆和你最搭配了！”
闻言，布里兹露出受伤的表情：“老牛偶尔也想吃口嫩草嘛。”何况二十七岁是男人最魅力四射的年纪啊——
“废话少说。”洛尘忽然后退三步拉开架势，短剑反握横亘胸前，“布里斯贝里兹，我，洛尘，向你正式发起挑战！”
“是布里兹·贝里斯。”布里兹揉了揉太阳穴，“不要动不动就找人决斗啊，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能好好说呢，你看那边有个戴面具全身漆黑的家伙，很可疑对不对，怎么看都很可疑吧，决斗什么的找他去吧！别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生意人啊。”
“我上了！”洛尘大喝一声，不由分说冲向前去。
这就开战了，布里兹目光一沉，喃喃道：“虽然是个毛头小鬼……但是不认真应付的话，有违剑士法则……洛尘，我接受你的挑战。”
村长室，古通站立在窗边，浑浊的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屋外的草地。与一般当权者的办公场地不同，这里没有高贵木材打造的办公桌椅，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与甜美的小秘书，有的只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面整齐的罗列着各色书籍，书脊处用墨水工整而清晰的标记着编号。四面墙壁中镶嵌着形形色色的兵器，有些兵刃上甚至还残留着暗色的血液，它们被封存在墙壁中的青绿色宝石里，一块宝石下方写着一个人名，这让古通的办公地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型的博物馆。
“听说那个西洲人留在村子里了，为什么不……”角落的阴暗处，传来有如砂石与金属摩擦一般沙哑的声音。
“是我让他留下来的。”古通转过身，手中是一张羊皮卷，“这是剑术协会会长写给我的密函。”
男人接过密函，巴掌大的纸张上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原来如此。不过留一个外人在村子里这么久，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不像您的作风……”
“按照我的作风，那个坏小子早就死了一万次了！老家伙难得求我，不答应下来有些说不过去啊。”古通冷哼一声，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口里，不轻不重地转移了话题，“派人送药给你好些年，嗓子怎么还不见好。”
“让您费心了。只是那些药，学生一直未曾用过。为了记住那个噩梦……”
古通长叹一声，“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从阴影中解放自己么？何不向前看呢……那件事发生后，我也一直在反省啊。”
“……您并没有错。是学生太没用了。不但没有保全兄弟们的性命导致他们家破人亡，自己也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垂死之人发出的最后挣扎，破烂不堪的声带摧枯拉朽一般。
谈话的过程中，古通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烈日下的刺猬头少年正拼尽浑身解数朝金发的青年攻击而去，青年不慌不忙，只是简单的一个侧身便轻松躲过。
男人走到古通身边，一同注视着：“出招张扬，目的过于明显，反而会给敌人可趁之机。”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古通眯起眼，只见洛尘一个前滚翻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树枝，四周流淌的气流忽然变的凌厉起来，布里兹察觉不对，险险避开了风刃，衣角仍是被割开一道细长的破口，“镰鼬？小子有点头脑。不是只懂得一个劲的使用蛮力。”
“您很看好这孩子，不如收入‘鞘’，悉心教导……”
“不忙。”古通说，“有些剑适合放在剑鞘中静养，需要的时候取出来用，有些则恰恰相反，他们会在风雨的磨砺下更加锋利。洛家的这块滚刀肉是把双刃剑，过早的归入剑鞘不仅会磨伤原本剑气，也会对剑鞘造成伤害——因材施教，方为良策。”
古通哈哈一笑：“说到教导有方，老夫可是不及你半分啊！何况队长能有现在的成就，全是你这个父亲一手栽培出的。”
“老师，谬赞了。”男人微微垂首，这时一阵风拂过窗棂，鼓起他宽大的兜帽，他轻咳一声，抬起枯木一般皱褶密布的左手，压下翻起的帽檐，将那张连梦魇看了也要做噩梦的脸，重新隐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