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橙现今的2400多亩挂果土地,被划分成了四个作业区,由四个作业区长分别管理。这四名作业区长,都和褚时健一起做了10多年。不仅如此,在他们来做褚橙之前,也有着最少12年,最长20多年的柑橘种植经验。每个作业区长管理30~40户农户,7~10万棵树。然而,这些农户在此之前大多并没有从事过柑橘种植。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和褚时健一起开垦荒山,学习种植,经历了褚橙的发展。现在,褚橙共有果农117户,230人,人均月收入从2004年的411.54元,上涨到了2013年的2674.03元。这相当于在褚橙果园中,每一个果农家庭的平均年收入可以达到64000余元。
周先生是褚橙诸多农户中的一员,他和爱人已经在这座山上耕耘11年了。11年前,他们在家搞小规模的养殖和种植,不仅不赚钱,还欠下了一些债务。周先生看到褚时健在招人,虽然没有听说过冰糖橙,也报名来了。他们夫妻俩一边学,一边做。如今,周先生管着2600株果树,在2013年共收成冰糖橙128吨,总收入达到10万多元,算是一个高产户。他说:“很满意。在我们农村,怎么苦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周先生也坦言,当初来到这里,也是因为看到这里发工资。毕竟发工资意味着收入稳定。2003年刚来,两个人每月能拿600多块钱。这里偏僻,物价也不高,能攒下一些钱来还债。周先生说:“我们就好像打工一样,褚时健每月3号发当月工资,从来没有赊过账。”
那时,褚橙果园的大部分树还是小树,产量不高,褚时健给农户计算工资是按照管理树木的多少来决定的。2007年开始,褚橙农场开始大批量下果了,褚时健将工资方式变成了吨位工资-每月每户先借发工资2000元,到年底收果时,按照产量吨位结算,把一年借发的工资扣除后,将剩余的收入结算给农户。在收果时,褚橙有着严格的评级标准,按照果子的大小、品质,总共分成四个等级。根据2013年的数据,1级果9毛/斤;2级果8.5毛/斤;3级果6毛/斤;次果5毛/斤。这样的政策使得农户不能只管树,更要管果子的质量和产量。周先生说:“作为农户,这样的收入制度是我们希望的,多劳多得,收入更高了。”如今,周先生不仅还清了债,还为家里购买了现代化的家具,去年,家里更添置了一辆小面包车。
褚橙这种先借发工资给农户,年底再依据吨位结算总收入的方式,在我们对全国橙园的考察中没有发现第二家。目前,绝大部分果农依靠年底的收成来支撑下一年全家的花销和生产投入。我们问了两个褚橙的果农,为什么别的果园没有这样的政策。一个说,褚时健知道我们农民怎么想;另一个则说,别的农场没那么多的钱。
借发工资预支生活费的形式,让褚橙在管理中也能有效地引进惩罚措施-如果当月的工作完成得不够好,就会在当月扣罚一定的工资。周先生就曾经因为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控完夏梢而受过处罚。
处罚说起来容易,但是要让这230名果农都服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公平、公正、公开的标准是必须的。为此,四个作业区长每月都要制订出当月的工作计划和工作标准,再拿给褚时健一起讨论。讨论通过以后,分区严格实行,保证使用统一的技术措施和统一管理。下面是我们在褚橙2013年的工作计划中,看到的一部分处罚和工作标准。
“2月份溃疡病检查,四年生树及挂果树按15片叶/株的标准,扣除预支生活费10元/株;一二三年生树按3片叶/株的标准,扣除预支生活费10元/株。”
“春季修剪不到位,树冠内堂通风透光不好,检查时扣预支生活费100~200元。”
“在焚烧疏除枝梢及剪除的干枯枝时,若烧着果树,扣预支生活费50~100元。”
“顶果工作检查,发现坠地果以50个为基数扣预支生活费20元,每增加10个多扣5元。”
“除草剂危害果子检查,以5个为基数扣5元,每增加5个多扣5元。”
“日灼果检查,发现未用纸包裹的,以5个为基数扣5元,每增加5个多扣5元。”
“在花芽现蕾时,要用0.2%的磷酸二氢钾+0.15%的硼砂进行喷花。”
“在盛花期,根据花量每株补施氮肥70~100g。”“第一次生理落果结束后,要用30~40ppm赤霉素进行保果,在70%以上的树开始第二次生理落果时,用50ppm赤霉素保果。打完保果剂,每隔7~10天用手动式喷雾器喷一次800倍多丰素+1000倍钙田力。同时剪除树上干枯枝及流胶病枝,并集中烧毁。”
“果园内20cm以上的杂草要清除干净。”
“施肥沟,深30cm、宽20cm、长80~100cm,每株施有机肥7.5kg+复合肥0.3kg。”
……
这才是真正的农业工厂化管理!我们在云南和湖南一共访谈了20多位柑橘种植户和专家,对于这样的精细管理,他们都说是第一次听说。因此,我们有理由下结论:全国柑橘种植户中采用这样的数字标准进行生产管理的,很可能只有褚橙一家。
显然,褚时健对此驾轻就熟。他当年抓红塔山烟厂质量时,就是把烟厂的第一车间放到了田间。至今,人们对他在当红塔山烟厂总经理时,如何规定烟农种烟、收烟的制度细节依然津津乐道。“对,做烟时,他就是这么管的。长在同一株烟草上不同位置的烟叶,要分类包装、保存和烘干。不同品牌要用不同的烟叶。”20世纪90年代曾研究过红塔山案例的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朱福东跟我们说。
正是因为这套方法,褚橙才能对冰糖橙种植的每一个环节,都有详细的操作方法、指标和相应的处罚措施!这样的管理模式让中国所有冰糖橙种植基地都望尘莫及!在褚橙的2400亩土地上,每一棵果树的树体管理差距极小。统一的技术实施标准使得褚橙口味近乎一致;同时,每一项技术的微小进步都能惠及2400多亩土地上的每一棵冰糖橙树。
建立这套制度不容易,有效执行这套制度更不容易,褚时健用12年建立起来的管理队伍主要以四位作业区长为主。作业区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各自所管辖的几百亩土地间,挨家挨户地沟通、协调、监督、检查。
跟农民打交道并不轻松。对此,所有的作业区长都感触颇深。很多从偏远地方来褚橙果园种冰糖橙的农户,文化水平非常低,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打药的时候,告诉说这个药要配5毫升,“5”这个阿拉伯数字却不认识。作业区长就要用手拿着量杯,一个刻度一个刻度地给他数到5。虽然大部分农户文化水平不至于此,但由于大多数农户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冰糖橙种植,对于复杂的田间管理技术,每个作业区长就要把它所管辖的农户组织起来进行培训,之后还要挨家挨户手把手地去教。刚开始推行新的剪枝手段时,农民根本不敢多剪,也不愿意多剪。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把果树养大的,一下子剪那么多,舍不得。让一线的果农真正接受这个技术,沟通过程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连续的好几年。四个作业区长还必须亲自上阵,给果农作示范、作比较,让果农一点一点真正体验到“如果不剪,就会品质差、产量低、管理也不便”的实际效果。
“事实上,一旦让农户理解了新技术的好处,农户行动得比你还快!”褚时健这样总结和农户打交道的秘诀,“首先要考虑的是农民的利益,不让他们吃亏,事情就好办!”几名作业区长也反映:几年前果子卖得不好,免不了有农民偷懒的情况,不好管。但是几年坚持下来,现在我们的果子卖上价了,农民也就知道多出汗、多付出、多学习,就能多收获,管理上容易了很多。大家的素质也在逐渐提高,观念也转变了不少。
如今,褚橙农户的生活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褚时健为这117户农户,每户花5万元,在他们各自的管理区域修建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不仅通水、通电,还有烧水做饭用的沼气池。从每家打开窗户便是漫山的冰糖橙树。春季四处花香,秋季一片金黄。
老顾今年59岁,他和他的妻子在哀牢山上种了10年冰糖橙。如今,两口子管着2500棵冰糖橙树。“我看着这些树苗从30厘米长到比我还高”,老顾用手向我们比划着。
说起现在的生活,老顾非常满意,“我们家去年拿了10万元!”但是,在这份喜悦背后,又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稍许的不安。原来,褚橙果园规定:农户60岁就要退休。管理人员根据资料,说他应该61岁了。但老顾坚持说10年前报给果园的材料有误。由于老顾身体还硬朗,工作又非常精心,管理人员认同了他的说法-今年算是59岁。但是,明年也将是他在哀牢山上种橙子的最后一年了。
提到退休,比老顾小8岁的妻子跟我们说,“退了休后,我们可以不继续在这山上住了,要搬到山下的水塘镇享享福。”不想话刚出口,老顾在我们外人面前就直接说道:“要搬你自己搬!我还要住在这里!在这里生活惯了,我要继续帮着儿子在这儿种橙!”
老顾的儿子在外面做矿工,每天的工资只有100~200元。对于退休,老顾其实早有计划。他要说服自己的儿子,让他到哀牢山上继续种橙。褚橙有个规定,果农退休时,如果家里人愿意继续种,可以优先。
褚橙的管理团队
面对农户,如果只是技术讲解或者生产监督,作业区长的工作还不算困难。但是面对具体情况,协调每个农户之间的关系,把一碗水端平,让大家心服口服,才是最难的。2009年的时候,作业长郭先生就曾经遇到一个头痛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所在的作业区土地由于水管相对较少,所以缺水。同时,由于地势高低不同,离主水管的远近不同,每家农户所分配的水资源就不均匀了。自然地,大家开始抱怨起来。面对这样的抱怨,郭先生只能给农户讲道理,希望大家配合自己的工作。只要大家真心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回报。话容易说,可问题没有解决。尽管郭先生尝试调节水资源的分配,让大家尽量平均,但他深知,问题的关键是水管口径不够。那一年,郭先生向褚时健提出要多架一根水管的要求。褚时健问:一根水管多少钱?郭先生说:100万。我保证100万就能把水的问题解决,光我这个作业区就能给你赚回这笔投入。褚时健问:有这个可能吗?郭先生说:绝没问题。褚时健当即同意了郭先生的要求,建设了新的水管。三年后,郭先生所管辖的作业区是产量最高的作业区。
作为一个最基层的管理者-作业区长,敢向褚时健要求100万,还敢下军令状!就因为作业长的建议,褚时健就敢当即批准这个不小的项目!这两份胆识让我们意识到,褚时健同他下属的工作关系包含着很强的专业、信任和务实。
褚橙果园的一线管理者,大多数只有小学或者初中的学历,更没有读过什么MBA,但在调研过程中,我们从心里信服,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合格的管理者!褚橙能有今天,绝不是褚时健一人之功。他是一个领袖,一个组织者,更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着这个中国冰糖橙最优秀的技术和管理团队。
目前,褚橙果园的管理架构极为简单,四个作业长,外加一个办公室主任和一个病虫害防治主任。他们吃住都在农场上,这12年来几乎就没有周末。一年365天,最少330天在基地里。是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把褚时健的“田间是第一车间”的农业生产管理思想,扎根在褚橙的果园。
“以前,我们的管理体制是按照政府部门设计的,三级管理,我们和褚时健之间还有个中间部门,叫生产技术部。生产技术部有个总经理,他来管理我们,我们要向他汇报。但是后来发现沟通不畅,在2009年被取消了。现在褚时健直接面对我们。”谈到“田间是第一车间”的管理思想,几位作业区长最先反映的不是褚时健在红塔山的创举,而是过去几年亲身经历的褚橙果园管理结构的变化。
以前,生产技术部门负责对果树的生产技术进行管理,其中一项重要业务指标便是成本的节约。因为他们经常坐在办公室里,很少下田。很多农户说在田间看到褚时健的次数,比看到生产技术部门的同志要多得多!这样一个不太了解实际情况的部门,几位作业区长却要和他们汇报,很多事情需要经过他们的批准,才能进行。“果树管理季节很重要,有时等他批准的两天时间,黄花菜就凉了。”一名作业区长回忆起当时,深有感触地说。以打农药为例,作业区长看准了天气预报,算准了最佳打药时间,但是领农药的时候,生产部门却可能拖延一阵时间。就是这阵子时间,下雨了,就不能打农药了。再比如治红蜘蛛,发现了要趁早打药,等生产技术部批条子的时间,红蜘蛛又传开了,再打药就要打三四次,浪费工时,浪费药!
对这个表面看起来很简单的管理问题,我问褚时健,当时为什么要这样设置组织架构?褚时健笑着说:“一开始我种冰糖橙也是外行,就想请内行人管理;另外,也希望省点儿事,找专家替我管。但没想到增加一个层次,反而阻碍生产。后来,我已经懂一些了,能直接管理作业区长了,就撤销了生产技术部。撤销了生产技术部后,反而管得更省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