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此生永远忘不了那一晚在喧闹混乱的宇拓路被城管追得落荒而逃的青蛇与他擦肩而过时那俏皮坚毅的笑容,黄发飘扬,腰如蛇舞。
“嘿,哥们儿,借过!”青蛇远远地大喊。
拥挤的游客谁也无法阻挡这个女人浑身散发出的自由灵性的魅力,逃窜仍能笑得那么高傲自负那么千娇百媚的女子,与其说他们在这混乱的场面中避让,倒不如说是退让。
后面三个黑面城管紧追不舍。
“城管威武!”爱妃突然挥拳喊道。
“城管威武!”众游客纷纷起哄,一拥而上堵住了城管的前行之路。
龟壳摸摸光头,此情此景他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他忘了,拉萨再高远也还是在中国。
郡主呆滞的视线仍与地面保持45度角,仿佛还没有从血腥斗欧的恐惧中苏醒。
宇拓路的夜市是调皮而散漫的。爱妃从没见过摆摊能摆出这么尊贵的气势:推销但不讨好,叫卖但不乞求。夜市大部分时间属于独自进藏的男男女女们,白天淘点货赚路费,所以买卖之间少了商业性的讨价还价,只是各安所需的互赞互助。
青蛇引起的骚动平息之后夜市又恢复了以往的自然节奏。三个城管无可奈何地相视苦笑,嘴里咕噜着藏语晃晃悠悠地离去。
龟壳等人在夜市晃了一圈后回到旅舍,郡主像丢了魂一样和衣躺在床上,龟壳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爱妃也不再嘚儿啵——他的嘴被打肿了,一动就疼痛难忍。龟壳庆幸这个夜晚终于可以安静了。
他坐在郡主床边,久久凝视她左臂上的刀疤,和手腕上戴着的那串108颗碧玺佛珠。好奇心驱使,他作贼心虚地想翻出她的身份证,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来历。
郡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铺的床板,仿佛陷入一场无法自拔的回忆。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却有一股紧咬牙关的坚韧。
龟壳被高反困在拉萨不敢行动一步,或者说他不想前行,他只是想离故乡远一点,再远一点,在拉萨发呆,每天睡到自然醒,渴了喝水饿了吃饭,没事跟来来去去的人们聊会天儿,但话题从来不关乎他曾经生活的城市,他从来没有这么无所事事且心安理得过。
他看着郡主的刀疤近乎痴迷,甚至幻想这个刀疤背后更为血腥的故事。
黑暗中,郡主的手机屏幕静静地发出光亮,一条呼入电话,他看了看,上面只显示一个孤独的字:韩。
他拿起手机递到郡主眼前,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他轻轻地将手机放在她的枕边,深深地叹口气。
虚掩的门轻轻地闪出一条缝隙,那只花猫喵喵地走了进来,撒娇地走到龟壳面前,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腿。
“来,儿子,我们睡了!”龟壳宠昵地抱起它走到自己床边。
8人间睡了3人,好像今晚的人是最少的。龟壳敲了敲上铺床板,示意上铺的爱妃不要再呻吟。他搞不懂这个爱妃,放着下铺不住偏要爬到上铺。
半夜,他听到有人走了进来,毫无顾忌地重重放着东西,洗漱,夜的宁静突然被打破,虽然他习惯了这种多人宿舍根本不能使人正常睡眠:有人习惯作到半夜而归,有人需要早起奔赴旅程。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聒噪。可他不想起来和那个人理论,只是抗议性地翻了翻身,怀里的猫香香地打着鼾。
接下来他听到塑料包装袋被撕裂的声音,然后是干嚼方便面的咔嚓声,上下两嘴唇还不住的叭叽。
一袋,两袋,三袋,咔嚓叭叽交响曲越奏越响。
他抚着猫一直隐忍着,他希望其他人会跳出来阻止这肆无忌惮的噪音。可郡主魂飞迫散,希望只能放在爱妃身上。
但爱妃出奇的,没有一丝动静。
就在他忍无可忍要拍床而起时,他听到了虎面铃铛的声音。
“人不能活得太自我知道吗?”是郡主。
嚓咔叭叽声顿了两秒,又继续响起。
铃铛声晃晃悠悠地响,一直响到门前,门被开了。
“烦你,要吃出去吃,我们要睡觉!”还是郡主。
“可这我宿舍啊!”一个憨憨的女孩声音。
“但你好歹顾忌一下我们的感受吧?你这么咔巴咔巴跟耗子似的我们怎么睡?”
“姐姐,自己神经衰弱就不要怨别人制造噪音嘛,你看那两头不睡得挺香?”
“妹子,我主要是为你好,你说你都这斤数了还填灶炕似的没完没了,很容易高反的知道吗?”
“姐姐,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刚爬到拉萨,您能不找事吗?我要饭要到拉萨,好不容易啃个北京方便面怎么就叨扰你睡眠了呢?”
“我对别人怎么到拉萨的故事没兴趣!我只知道宿舍是公共场所,你啃面的时候好歹也要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
龟壳听着两个女人互不相让,不由翻身坐起,借着走廊里的光亮这才看清,他对面的下铺上坐着位重量级的短发姑娘,正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再看那腿,快有郡主的腰粗了。
“我说娃娃,你再吃下去我们就要集体失眠了!”龟壳含蓄道。
“我叫腿腿,你们呢?”姑娘道。
“郡主!”
“龟壳!”
“那么两位,能借点票子给我吗?”腿腿摸了摸肚子可怜道:“我也不想啃方便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白切鸡。”
“你的钱呢?”郡主问。
“被偷了,连我的暴龙!”腿腿指指自己的眼:“我的眼都被晒肿了!”
“怎么可能?我觉得西藏治安比内地好多了,偷盗抢劫的事在这里根本不会发生!”郡主坐到腿腿身边,上下打量着她。
“是我的小伙伴干的!”腿腿道:“不是藏民。”
龟壳叹口气摸索着起来打开灯。
“不要开灯!”爱妃突然大叫。他不喊,郡主和龟壳还以为他睡死过去。
抱着方便面啃的腿腿听到爱妃的声音蓦地站起,愣了片刻,一个箭步迈到龟壳床前,两只粗壮的胳膊伸出拽住爱妃的被子,粗蛮地扯到地上。
“抓小偷!”腿腿“嘿呀”一声大喝,像捉鸡仔一样,生生地将爱妃从上铺直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