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三川郡
第27日凌晨，天空微微放白，那场好似永无止境的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无论如何，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天依然阴沉，太阳被铁青色的云层遮挡地一丝不漏，但压抑的天气并不能阻止这支军队的前进。得益于宽阔整齐的驰道，昨夜的那场暴雨并没有让路面泥泞难行，这些由巨大平整的石块累积而成拥有极佳排水性质的宽阔道路像是一条条粗壮的血管遍布整个帝国，耗费了帝国极大的人力和物力，是帝国意志得以贯彻偌大疆域的根本保障。
鸾尾花是帝国序列极为靠前的核心军团，也是一个承载着无数荣耀的古老番号，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太祖皇帝征讨天下，重整秩序的光辉年代。也只有这样强悍的军团才有横跨半个帝国远征他国的底蕴，哪怕它的领军人物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贵族甚至还是个没有任何战争指挥经验的文官，皇帝和军部的大人物仍然毫不怀疑战争的结果。暴雨后气温骤降，但继续行军的命令自各级军官层层传递下来之后，整个军团像是一部反映迅速的机器行动起来。也许是即将到达第一个正式的补给点，三川郡，在那里他们将得到为期两天的休整和补给，军团上下都充满了激情。
三川郡在帝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堪称诸郡之首。三川郡供给着帝国三分之一的粮食，洛水，伊河，浊河三条水量充沛的大河不仅为三川郡提供了灌溉水源，两岸的冲击平原也肥沃无比。得天独厚的条件使三川郡成为当之无愧的帝国粮仓。
对鸾尾花而言，这里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补给地，在这里完成补给之后，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他们都不会再得到任何其他来自地方上的补给，直到抵达最后的前站，东海郡。
荥阳是三江郡的首府治所，也是三江乃至整个帝国有数的大城，常住人口达到三百万，仅次于帝都长安。小巫婆坐了二十多天的车，早就耐不住性子想要出去玩，莉莉丝也表示想要见识一下帝国首郡的动人风光。
军团补给以及休整事项自然由军团长莱恩去负责，监军作为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实际上并没有指挥军队的权力，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监视军队的动向以及将其上报给军部或者皇帝。因此白瀛略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小巫婆和吸血鬼公主的请求，毕竟谁能拒绝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公主呢？
这是一座粮食之城，也是贸易之成，财富之城，来自各国的商贩群集在此处，富庶的三川人对自己用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财富有着非同一般的骄傲，这种骄傲体现在这座首府城市的方方面面。
比如荥阳最高大最瞩目的建筑物不是教堂也不是一郡中枢的郡守府，而是一座高达百余米的雕像，雕像刻的也不是帝国皇帝和任何一位圣人，而是一位农夫，农夫高举着一把象征丰收的镰刀，朴实的脸庞流露着欢欣的笑容。
白瀛一行人正驻足在雕像面前欣赏这座奇异的雕像，白瀛感慨道：“真是神迹一般的建筑啊！”
小巫婆呲了呲牙，小声地说：“雕个农民干什么，那么丑。这里应该放一座伟大的伊丽莎白小姐，让整个世界都可以膜拜在我的美丽，智慧与强大之下。”说到一半，瞅了瞅身旁仰望着雕像的白瀛和莉莉丝，补充道，“当然，我会考虑在旁边摆上两个小跟班。”
白瀛没有回应小巫婆的慷慨大度，而是接着说道：“你知道这座雕像的来历吗？”
莉莉丝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小巫婆则不屑地转过头去，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步。
“在一百年前，代替雕像竖立在这儿的是一座绞刑台，每天都有人被宣判为有罪然后拉到这里来施以绞刑，其实相比砍头等其他死刑，绞刑对受刑者而言要更痛苦一些更漫长一些，但视觉冲击力要弱得多。”白瀛平淡地诉说着残酷无比的话语，他看向莉莉丝，莉莉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莞尔一笑，接着道：“知道吊在这儿的是什么人吗？是农民，也有个别贵族。当时这里的郡高官官是个很严苛的人，为了获得政绩重新回到帝都，回到帝国权力的心脏，他把粮税由十抽一提到了十抽二，其实原先的比例已经很高了，之前靠土地作为主要收益的贵族和农民们虽然痛恨但总还是能够接受，新任长官上台之后他们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所以，绞刑台上时刻人满为患。”
“十抽二很多吗？不过是多交了百分之十。”莉莉丝忍不住插了一句。
“很多，帝国的税可不止这些，除了亩税和丁税以外，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太多了，帝国的繁荣昌盛不只是靠皇帝和内阁大臣们的英明治理，也不只是强大无敌的军队，最根本最重要的是税收啊！”白瀛耐心地解释道。
“农民活不下去，那贵族呢？贵族只是利益减少了，不至于无法忍受吧？”小巫婆伊丽莎白举起了白嫩的小手，全然没有刚刚的不屑一顾。
“那是你没有真正了解贵族，他们是一种复杂到了极致的生物，他们有的优雅，有的粗蛮，他们自私，他们高贵，他们虚伪，他们虔诚……但无论是哪一种贵族，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绝不允许任何自身利益受到损害。否则，他们会比一般的暴民更凶狠地还击。”说到这里白瀛有些自嘲，自己其实也是一名贵族，只不过破落了而已。
“后来呢？”莉莉丝轻声问道。
“后来？后来暴怒的农民和贵族们冲进了重兵把守的郡守府，把那位名字已经写在在帝都内阁晋升名单的郡高官官拖了出来，噢，还有他的妻子，夫妻二人被拉上了绞刑台，那一天人声鼎沸，绞刑台前的广场挤满了观刑的人们。尸体在绞绳上挂了整整一个月，为了防止那难闻的恶臭以及可能引发的瘟疫，教堂里的牧师还亲自施展神术隔离了绞刑台。”白瀛眼神迷离，似乎穿越时空亲临那全城欢动的盛景。
“死了一位郡高官官，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算是封疆大吏，你们的皇帝没有管吗？”
“管，当然要管！这么大的事情，帝国怎么可能置之不理。消息传回帝都的当天，内阁的声明就传了回来，郡守徇私舞弊，中饱私囊。因已伏诛，其家族流放北地，永不得返回帝国本土。”白瀛眼睛恢复了清澈。
“从那之后，帝国的税法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所有的税收法令被重新修改，大量的苛捐杂税被废除，普天同庆，万民同乐。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称此为帝国的二次中兴，或者庶民的胜利之类的。这座雕像也是在那个时候竖起来的，真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啊！”白瀛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或者还有悲伤？莉莉丝还是很幸运地捕捉到了，但她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来自何处。
“噢，忘了说，那位郡高官官也姓白。不是巧合，他正是我的某任先祖。”白瀛说完便没了接下去的意思，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快点走吧，荥阳虽然比不上帝都，但好东西还是不少的。”
伊丽莎白和莉莉丝闻言跟了上去，小巫婆抓住教士的手紧紧攥在胳肢窝里，莉莉丝犹豫了一下，也轻轻地牵住了另一只手。感受到两位佳人的亲昵举动，白瀛笑了一下，没有拒绝这罕有的齐人之美。
“真是个可悲的故事啊……”莉莉丝回头望了一眼依旧高大的雕像，农夫笑得还是那么的朴实，那么得真诚，只是她心里突然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厌恶。
……
……
“诶，这里竟然也有祥福记，我们去买点路上吃吧，那些行军粮硬的就像石头一样，我的胃早就提出抗议了。”小巫婆扯住白瀛，在一家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店铺门前停了下来。
“尊敬的伊丽莎白小姐，你看我还像能拎得下东西的样子吗？”白瀛两手挂满了大包小包，他原地转了个圈，示意自己不想进去。
这一路上的店铺众多，相比帝都的商户们的自矜，这里的商人们热情洋溢，使出浑身解数招呼客人。别说小巫婆挑花了眼，连安静到有些冷淡的莉莉丝也放下矜持挑选了几件漂亮的衣物。
“走嘛，走嘛。就最后一家了，嗯，这次我出钱，你们挑。况且你忍心见一位正在发育的淑女因营养不良而后悔终生吗？”小巫婆耍起了无赖，泪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希冀的眼神。
“你说的噢，可要说话算话。”听到小巫婆愿意自己出钱，教士有些松动，这一路上小巫婆本着补偿自己的借口买了一大堆东西，几乎要把他的腰包给掏空了。况且祥福记能够风行整个帝国，不是没有道理的，其美味是无可指摘的。
“走啦走啦。”小巫婆绕到身后推着白瀛往里面走。
“哇塞，是桂花糕诶！这是什么，天啦，竟然还有用水果汁代替牛奶做成的提拉米苏！”小巫婆一进门就丢下了白瀛和莉莉丝，飞快地扑向了琳琅满目的各式糕点。
“你注意点，把你的口水收一收，都滴在上面了！”白瀛把手上的大包小包交给店员，拉开了垂涎欲滴几乎要扑到糕点上面的小巫婆。
“别管我，你先去挑。对了，你也挑点，莉莉丝，最近看你比较顺眼。”小巫婆不耐烦地推开教士的手，挣扎出来。
“我要这个，这个……那个不要，其余的都给我包起来！”小巫婆白嫩的小手快速地指着，颇有将这里糕点一扫而空的气势。
“挑点吧，难得她今天大方了一次。”白瀛无可奈何地对莉莉丝说道。
十多分钟后，白瀛毫不客气地挑了几样最贵的糕点后开始寻找伊丽莎白和莉莉丝，结果整个店铺都转完了都没找到人。
正当他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的时候，一位面带热情笑容的女性店员迎了上来，彬彬有礼地道：“先生，是在找你的两位同伴吗？她们已经先走了，说是在外面等你。”
教士闻言丢下东西，撒腿便准备开溜。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性店员围了上来封锁了大门，女店员瞥了一眼地上的糕点，仍然面带微笑地道：“您的同伴加上您这所挑选的东西一共是一百一十三个金库伦。”
“不要了。”白瀛看到没有任何逃跑机会之后，面无表情的道。
“可是，您的同伴已经带走了商品。”女性店员解释道。
“我说的是这些不要了。她带走的那些多少钱。”白瀛板着张脸，感觉心在滴血。
“本店本小利薄，商品一旦离柜，概不退还。”店员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但语气已经渐渐强硬了起来。
“给给给！”白影晦气地点出金币，犹豫了一下又加进去一块银德勒，“嗯，给你的小费，不用客气。”
然后就推开眼前几位魁梧的男性店员，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之前丢在地上的糕点捡起来。
“很荣幸为您服务，欢迎下次光临。”女性店员在身后行礼，看着众多金币中闪着银光的异类，脸上浮出一丝鄙夷。
“真的没关系吗？”莉莉丝不停地往身后望着，神色有些古怪。
“哎呀，这不我出门太急忘了带钱吗？下次，大不了下次我补上就是了。”小巫婆往嘴里送进一块颜色诱人的桂花糕，一边支支吾吾地说到。
“万一他身上的钱不够了呢？这一路上你买的东西可不少。”莉莉丝还是有些担忧。
“哎呀，你烦不烦。难道你没买吗？那件黑礼服漂亮吧，一百多金库伦哦。”小巫婆咽下桂花糕，不客气地揭短。
被握住把柄的莉莉丝闭上了嘴，与小巫婆争论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