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猛虎蔷薇
“这群混蛋，连帝国军队的补给都敢克扣！”幼狮在临时军营里愤怒地咆哮。
“作为温莎家徽的继承者，这些东西我以为你早就习以为常了。”白瀛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空了的杯子添上热茶，氤氲升腾的雾气里他的脸有些模糊。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莱恩尽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但脸色仍然很难看，“这不一样，我的文书上有皇帝，内阁和军部的盖章签名，谁给他们的勇气这么做？”
白瀛摇了摇头，平淡地说：“如果你不是顶着温莎的名头，你会发觉现在拿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你以为他们哪里来的勇气？我告诉你，他们的勇气来自军部，来自内阁，甚至来自皇帝本人！这背后的利益网络复杂到你无法想象，或许你的家族，也是其中的一环。”
话音落下，莱恩已经脸色苍白，无力地瘫靠在座位上，半晌才虚弱地道：“大人，帝国已经糜烂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是已经，帝国向来如此。不要对这个世界持有太多的善意啊，会受伤的。”白瀛陷入罕有的迷茫，很多年前他也向某个人问过类似的问题，那个人用行动回答了他，可他不喜欢那个人的结局，真的不喜欢，甚至有些憎恨。
“所以，我选择了和你不一样的道路。”白瀛在心底对那个永远也不会回应的人说了一句话，是否定，也是宣言，结束了对过去的缅怀。
“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不满，但你必须学会接受，因为你没有力量去改变它。没有得到足够的补给，你打算怎么办？即使是鸾尾花，也不可能在没有足够滋润的情况下绽放。”白瀛冷冷地说到。
“临走时，家族让我带上了家族的凭证，凭此我在银行支取了一笔资金用于购买不足的部分。我从未想过在帝国光辉笼罩之下，我会有使用它的机会。”幼狮露出苦笑。
“有钱就是好，换了其他没背景又没钱的将军，怕是要手底下的兵饿着肚子去打仗了。”白瀛轻笑，“那就走吧，我们已经耽误的够久了。”
“是，大人。这就吩咐下去。”莱恩恢复了作为军团长和贵族的风度，将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等白瀛转身离开，年轻的军团长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他低声说到，语气虔诚，“即使受伤，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会尽量尝试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它残酷如斯。这是我的道路，我看不到终点，但我会一直走下去。”
有时候，人做出选择真的很容易，难得只是把选择坚持下去。
白瀛回到车厢，一言不发，沉默地闭上眼睛。
“至于不，不就是把你丢在那儿买单吗？好歹你也是个男人。”小巫婆察觉到教士的异样，故作姿态地打闹。
“呵呵，谁说的自己请客。”教士睁开眼睛，冷笑道。
“那个……那个我不是都和你解释过了吗？我只是忘记带钱包了，所以和莉莉丝赶回来取了啊！”小巫婆振振有词，脸都不红一下。
“哦，是吗？那你请你把钱补给我吧。”白瀛微笑着伸出手掌。
“多少？”小巫婆紧张地捂着腰间。
“承惠，113枚金库伦。”白瀛不假思索地答道。
“见鬼，我要去退货，这奸商太可恶了！”小巫婆义愤填膺地撒腿便跑。
白瀛看着小巫婆跑出去，脸上的笑意减了下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莉莉丝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莱恩那边去领补给的时候发生了些小矛盾，都解决了。”白瀛淡然回答道，想了想又接着说，“你去车厢外面把她抓回来，要出发了。”
“好……只是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莉莉丝应了一声，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我这样的人没有心事才有问题，我没事的。”白瀛敷衍了一句，有些事情他并不想对身边的人说。
看教士不像有深入聊下去的意思，莉莉丝只能探出脑袋，对趴在车厢外壁贴着耳朵偷听的小巫婆使了眼色。
小巫婆看懂她的意思，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小脑袋。
“我们要走了，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莉莉丝无奈地放低声音对小巫婆说。
小巫婆还是不肯进去，指了指车厢意思是让莉莉丝进去，而后又指了指御夫的位置，意思是自己暂时会待在那里。
莉莉丝表情古怪地收回身子，对白瀛摇了摇头。
白瀛不置可否，道：“随她吧，待会她会进来的。”
莉莉丝闻言安静地回到座位上。
不一会儿车厢一阵轻微的颤动，短暂的停留之后，启程再次开始。
鸾尾花离开了，对于繁华的荥阳而言它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毫不起眼的插曲，但在这个曾经在帝国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城市里，某些人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没有人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或者是另一个传奇，也可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毁灭，但谁在乎呢？
车辆行了大概十多分钟后，白瀛突然看见车厢门突然轻微一动，然后缓缓地出现一道极微小的缝隙，缝隙里头露出一只古怪精灵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动着。。
白瀛不由觉得好笑，但他仍然装作没有发现，故意提高声音对莉莉丝道：“莉莉丝，你知道伊丽莎白小姐的零嘴都藏哪儿了吗？”
莉莉丝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哐当一声，车门被用力的推开，小巫婆扑了进来，对着白瀛就是一顿乱揍，“啊啊啊，谁也不准动我的东西，那些都是伟大的伊丽莎白小姐的！”
“别动了，你再闹我就把你丢出去！没人动你的东西，你藏起来的东西有谁能找得到！该死，你的鼻涕都糊到我身上来了！”白影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把伊丽莎白从自己身上扯开。
在车外待了十多分钟，小巫婆的脸已经冻得通红，可爱的琼鼻不停地耸动，努力地想让那不优雅的神秘液体留下来，真是狼狈极了。
白影哭笑不得地把小巫婆拽过来，掏出手绢轻轻地擦拭小巫婆的鼻子，温柔地说道：“用力。”
小巫婆深吸一口气，直到嘴巴都鼓得饱饱的，然后鼻子使劲往外喷气，一阵“咕噜咕噜”声之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小巫婆傻傻地望着教士，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任由摆布，这个奸诈伪善的人类可是很少做出这样温柔举动的，以她的刁钻古怪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你们安静点，尽量不要吵闹。”在把小巫婆从狼狈中解放出来后，他轻声说道。
说完就取出一张灯芯草编制的圆形坐垫铺在车厢板面上，然后端坐上去，双目紧闭，眉目端庄肃穆，像是一个圣徒在沉思。
【冥思】，法系职业者的独有修炼方式之一，通过静坐放空思想，使精神与元素界或者其他精神层面相勾连，以此提高自己与相应层面的契合程度从而壮大自己的力量。与此相似的是神职人员的【祈祷】，只不过沟通的对象不一样而已。
小巫婆摄手摄脚地跑到白瀛身前，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在莉莉丝还来不及出声阻止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摁住教士坚挺的鼻子轻轻往上推，然后扭过头小声地对莉莉丝道：“看看看，快看，像不像猪？”
莉莉丝本来有些担心小巫婆的胡闹会导致白瀛的修炼中断，但看到白瀛鼻子上翘，鼻孔拉伸成椭圆状，不由地笑出了声，然后赶紧捂住嘴吃吃偷笑着。
“哎呀，没事的啦。【冥思】的时候，身体的感觉无法传达到他的意识里的，指不定他现在在哪个稀奇古怪的界面瞎晃荡呢！你看，他真的没有知觉的。”小巫婆另一只手也加入了战斗中，把白瀛的脸揉捏成各种形状，白瀛果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伊丽莎白小姐，我真的很羡慕你。”莉莉丝突然有些哀伤。
“你当然应该羡慕我，我可是伟大的伊丽莎白小姐！额，你羡慕我什么？”小巫婆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先是无比骄傲而后又有一些疑惑。
“你和白瀛的关系啊。从【血拥】仪式后我就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赐予我新生的父亲告诉我，我是他在一场战争后捡到的孤儿，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死了。之后我就一直待在父亲的古堡里，父亲对我很喜爱，虽然他一直板着脸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威严。古堡里的人们也对我很尊重，但我知道尊重的表面下是畏惧，他们或者她们对父亲的畏惧也顺理成章地延伸到了我身上。我一直觉得我不配被父亲【血拥】，我原本只是一个毫无长处的平凡人类，高贵的弗拉基米尔的血液不该流淌在这种卑贱的躯体内。所以我将自己锁起来，不待见任何人。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他对你真的很好。”吸血鬼公主低声说道，绝美的脸上爬满了名为悲伤的怪物。
“谁说你别无长处了。”小巫婆毫无优雅风范地翻了个白眼。
莉莉丝闻言浮出一丝希冀的神色，但下一刻就领悟到了小巫婆厉害的嘴巴。
“你屁股那么大，胸又挺又白，脸蛋也勉强说得过去，当然和伟大的伊丽莎白小姐比起来还差着天与海的差距。”小巫婆粗俗地点评着莉莉丝的身材，顺带褒扬了一下自己。
莉莉丝欲言又止，但出于一名黑夜贵族的矜持又或者是对小巫婆的某种畏惧，最终放弃了反驳。
“我知道你羡慕的是什么，你永远都比不上的，这可是只属于我和他的小秘密。但你也别泄气，你和他相处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感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莉莉丝低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他是个很复杂的人，额，人类都很复杂。我的意思是他很难让人看懂。表面上谦逊有礼，但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嗯，和他相处很轻松坦然，但当人想真正的走近他的时候，他又会很坚决地用力推开。”
“诶，说漏了一点，你脑子也挺好使唤的，不像你们种族里那些活了千百年脑子都凝固了的笨蛋。观察的很不错。”小巫婆眯起眼睛深深看了莉莉丝一眼，继续说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穷的叮当响，却还像个守财奴一样死死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以为自己真是个黄花大闺女。但他虽然小气，但也有好处，只要是他认为重要的东西或者人，死也不会放手，若有人想要夺走，他心里头藏着的那头猛虎正等着跳出来吃人呢！”
“重要的东西，或者人吗？”莉莉丝轻声喃喃道。
“努力吧，我看好你！”小巫婆站起来，走到莉莉丝的旁边，压低声音道，“给你个建议，很快捷的，试着爬上他的床吧。”然后趁机狠狠捏了一把莉莉丝挺翘的臀部，然后就钻进车厢后面的隔间。
莉莉丝满脸潮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小巫婆的侵犯行为，还是因为那些放肆的话语。
不一会儿伊丽莎白抓着一大把颜色各异的画笔从隔间里钻了出来，看到莉莉丝仍然残有红晕的脸庞和那双好像要滴出水来的眼睛，心里不禁有些气愤，冷嘲道：“别发春了，你以为他的床那么好爬吗？别忘记了，你是吸血鬼，他是人，你们俩不是一个品种的！”
莉莉丝嫣然一笑，媚色惊人，言笑晏晏道：“莉莉丝小姐，您似乎也不是人呢！”
小巫婆一时气结，没有找到反驳的话来，抱着画笔气冲冲地蹲在白瀛身边，板着张小脸开始在白瀛脸上“作画”。
莉莉丝悄然走到她身边蹲下，语气温和地道：“可以分我一支吗，美丽强大智慧的伊丽莎白小姐？”
小巫婆怒气稍稍消了一些，用力地塞了一支黑色的画笔过去。
莉莉丝接过轻声道谢，脱去笔帽，没有与小巫婆争夺教士的脸部，而是选择了脖子右侧。
不同于小巫婆纯属恶作剧般的画技，她的眼神深邃而专注，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笔。
黑色的线条在青葱般的手指下一条条地勾勒出来，粗略的轮廓不断被填充补善，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只肌肉雄壮，身形矫健的猛虎展现了出来，虎口微张，似是在啸震山林。
画完之后她咬着画笔似乎觉得有些不足，于是继续勾勒，浅浅数笔之下虎口之中多了一朵鲜艳欲滴的蔷薇。
小巫婆停下了鬼画符，盯着教士的脖子呆呆看了半晌，泄气地递过一只红色画笔。
莉莉丝欣然接过，完成了最后的上色工作。
黑色猛虎，血色蔷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