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骑士之家
“我听说你们教廷收藏了一副龙骸，我想去看看。”餐桌上，伊丽莎白一边往小嘴里倒着牛奶，一边说话。
“不行。”白瀛喝下一口清水，简单粗暴地拒绝。心里不无阴暗地想着，想去看那副被珍藏在圣事部隐秘宝库里的龙骸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你想去与它为伴，倒是很简单，以你的身份只需要到圣事部那群疯子面前大声说出你是谁就可以了。
但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抱怨，说出来只会引来小巫婆更难以招架的折磨。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盟友吗？我这么可爱的淑女就想看看龙长什么样子，又不是要把它拆了偷走。你就这么小心眼吗？”小巫婆委屈地嘟起了小嘴，漂亮的大眼睛泫然欲滴，像是找大人要糖果被拒绝后的伤心欲绝。
但这颗糖果是给不起的，白瀛抓了抓头发，好言相劝道：“美丽动人的伊丽莎白小姐，您看我和莉莉丝吃的是什么，是黑面包，喝的是什么，是清水。您呢？吃的是松软可口的白面包，喝的是刚挤下来的鲜奶。像我这样大度的盟友，您上哪儿找去？”一旁的长生种公主立刻象征性地撕下一小片黑面包优雅地放入嘴中咀嚼，用行动无声地表示赞同。
“见鬼，你个狡猾的人类！你吃黑面包喝清水是因为你穷，至于她？吸血就够了，你给她吃什么都是一个味，从她被那位黑暗君主咬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没了味觉！我要吃抹着厚厚奶油上面还要有新鲜水果的蛋糕，我要喝最好的在酒窖里藏了三十年的玛格红酒！你个吝啬又穷酸的人类教士！”小巫婆恼羞成怒地扑向白瀛，一阵毫无章法地撕咬，让这位在帝都以优雅贵族风度和虔诚谦卑信仰闻名的教士颜面大失，立刻展开反击，先是扯住她柔顺飘逸的长发，然后毫不犹豫地像是丢垃圾一般砸向远处。
“平时，她不这样的。”教士尴尬地向新结识的盟友解释，后者给予了然于心的笑容。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这个刻薄寡恩的负心男人！”小巫婆以圆球的姿势一直滚到餐厅的墙壁前才停下，用自身的周长完美丈量了餐厅的长度。迅速爬起来之后，嚎啕大哭，像是被另有新欢的丈夫抛弃欺凌的可怜妻子。
“待会儿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祥福记的糕点。”白瀛无可奈何地牺牲了自己并不鼓涨的钱包。
“还有纪梵希新出的小羊皮口红！”小巫婆眨巴着还挂着水花的漂亮眼睛，得寸进尺。
“好好好，但你要保证不闹出任何乱子。”白瀛一边肉疼，一边感叹，明明是刚来帝都没几天，对帝都那些昂贵的奢侈品却了解得如数家珍，女人对于化妆品和美食的上心和执着不去当谍子真是太可惜了。
小巫婆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哼着不着调的乡间俚曲欢快地重新跑向餐桌继续解决刚刚没喝完的牛奶。
一旁因为成功与教士结盟而多多少少对伊丽莎白这个毒舌又刁蛮任性的小巫婆有个大概揣测的猜测的长生种公主，端着清水对着这充满戏剧性的日常目瞪口呆。
一顿有些许风波但最终以和谐结尾的早餐结束后，白瀛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全身被黑色长袍遮住的女士坐上了自家寒酸的马车。
“其实我很想坐一下那种不需要马拉动也没有魔力驱动的车。”坐在白瀛左侧的莉莉丝小声说道。
“那是火车，你个没见识的乡下公主。”伊丽莎白刻薄地讽刺，丝毫没有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足以容纳上百人的钢铁长龙时的震惊和兴奋。
“你没见过很正常，这是以蒸汽作为动力来源的新式交通工具，在帝都也才刚刚兴起，还没有普及到整个帝国和其他国家。这次不行，下次吧，没有通往南区的班次。毕竟能付的起车票的人起码也家底殷实，正常人都不会想脚底沾上哪怕一丁点南区不知埋葬了多少尸体的泥土。”白瀛歉意道。
莉莉丝轻轻点头，精致的脸庞隐藏在宽大的灰色斗篷之中，看不见她的神情。
本来想继续解释什么是蒸汽的教士看到莉莉丝似乎没有深入的兴趣之后也闭上了嘴，小巫婆也极为罕见地没有开口，于是马车在沉默中前行。
直到喧闹的声音和浓郁的血腥味和酸臭味逼向马车。
“大人，到了。”车厢前面传来车夫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
“下车吧，女士们，见识一下帝都长安的另一种繁华。”白瀛发出邀请。
南区作为帝都的暗面，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影子一样把所有的阴暗，暴乱，罪恶都全都容纳起来。但这片时刻都孕育着罪恶的土地并非全然没有秩序。比如此时三人所处的塔利亚大道，一条长达两千多米的长街，两侧堆满了除了帝国本土以外来自大陆所有国家和地区的人种以及亚类。
不同于有仲裁所作为靠山和进货渠道所以向来走精品路线的永夜钟塔，塔利亚以数量取胜，这条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奴隶主控制下的大道，供应着整个帝都的需求。这座辉煌的城市在册人口为六百万，实际上却接近一千万，哪些没有登录在册的，都是奴隶，他们的死活并不重要。
塔利亚大道的道路永远笔直而宽阔，街道两旁的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奴隶摊位上挤满了奴隶，眼神中有悲哀，麻木，绝望，恐惧，唯独没有希望。
男女老少挨着个儿战成一列，粗糙的麻绳套在他（她）们的脖子上连成一体，这是没什么价值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某个拥有矿产或者农场的贵族买下作为短期劳工使用，他们通常活不过一年，但在这里一个月已经是极限；又或者是稍有风姿和脸蛋的漂亮女人或者男人，他们被允许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这是价值相对较高的一类，如果有合适的买主他（她）们往往会卖出一个好价钱；还有一些则带着特制枷锁，甚至直接狭窄铁笼里的货物，他们往往是一名落魄的低阶骑士，又或者是一名形态凶猛性格暴躁的亚类生物……塔利亚用一种另类的方式为帝都的繁荣盛景添砖加瓦。
白瀛来这里是挑选一些资质不错的人来补充自身扈从的空缺。本来这个想法应该在永夜钟塔付诸实践的，但因为仲裁所的隐秘指令他得罪了几乎在场的所有客户，即使永夜钟塔是仲裁所名下的产业，但那些地位显赫又身家颇厚的客户相必很乐意让教士下不来台。
白瀛既不愿意花高价也不想自讨无趣，所以他选择来塔利亚。这里的奴隶优劣混杂，能满足他苛刻条件的并不多，但胜在数量庞大，总能有所收获。
白瀛一行人走进一个中型规模的奴隶铺子，进入之前白瀛看了一眼铺子的名字，【骑士之家】。真是每一个字都透着讽刺，店主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人吧。
“尊敬的大人，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刚走进去，一个魁梧的男人就迎了上来。
感觉到男人身上完全不似商人的气息，白瀛笑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是的，在下正是。”男人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没什么，我们自己看就行了。”白瀛挥了挥手示意男人不用上来伺候。
小巫婆伊丽莎白跳到白瀛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贴着耳朵小声道，“他大概有五阶的实力，按照你们人类的叫法，应该是一名大骑士或者大剑士。”
教士嘴角露出一丝玩味，有意思，骑士之家，一个达到五阶的奴隶商人，真的很有意思。
这是一家极其简洁的店铺，但相比其他奴隶店铺这里算的上是天堂，它有着与奴隶店铺有些格格不入的干净和整洁，在缺少医疗条件甚至根本没有这个服务的塔利亚，卫生清洁程度就决定着奴隶们的生存状况。
随着参观，教士心里的兴趣越来越浓厚，铁牢里的百多个“商品”基本上都身体健硕，大部分甚至有着入阶职业者的实力，就这一点外面挂的【骑士之家】而且这些身上遍布各种狰狞伤疤的沉默男人都有着同样的味道，那是百年征战所培育起来的帝国军队特有的味道，铁血，坚毅以及骄傲……
眼前的这些男人都符合白瀛之前的预设条件，甚至有所超出。但他并没有为即将达成目标而感到丝毫喜悦。什么样的帝国军人会沦落到最低贱不过的奴隶，又是什么样的人胆敢贩卖帝国军人？因为出身而天然对军人有着特殊感情的教士此刻被怒火占据了整个内心，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几要破体而出。
离得最近的小巫婆伊丽莎白和长生种公主明显感受到教士身上传来的刺骨寒意以及寒意之下想要焚灭一切的炽热火焰。她们不知道向来平淡温和的白瀛为何如此愤怒，但作为盟友她们立即戒备了起来，虽然整个【骑士之家】包括那位可能是大骑士或者大剑士的店主在内在她们眼中都连蝼蚁都算不上。
已经达到五阶实力的店主也略微感受到教士身上气势的变化，他疑惑地投去目光，显然不理解为何那位年轻人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白瀛回头面色阴沉地隔空朝店主扔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材质铸造的黑色令符，店主疑惑着接住，仔细端详之后脸色大变，汗如水注。
“跪下。”教士的声音像是六千米深下的海水，寒冷透骨。
店主坚毅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挣扎，然后无奈地闭上双眼，缓缓跪下。
“我问你答，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撒谎，你应该知道仲裁所是什么地方。”
“大人请说。”像是认命了一般，店主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的神情。
“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是军人？”
“是。”
“番号和姓名。”
“狗日的，你算什么东西让我老大跪下！”，“起来裘哥，别给这种人下跪啊！”，“去死吧，贵族渣仔，你们这些只知道玩弄女人糟践战士的混蛋都该下地狱去!”……
身后那些原本沉默的奴隶看到店主下跪顿时炸了锅，各种难听的话像是乱箭一般射向教士。
“你们全都给我闭嘴！前南天军团第六骑兵大队特别机动行动队二级对司裘德洛，这些都是我的兄弟。”男人凶猛得像是一头狮子，即使跪在地上依然爆发出狰狞的气势，那些奴隶噤若寒蝉但面色依旧不善。
“你的兄弟？你的兄弟为什么会像货物一样在这里任人挑选？”白瀛听到身后对自己的辱骂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他脸色稍有放缓，但语气仍然冷淡。
“他们，包括我在内其实已经算不上军人了。军事法庭裁定我们触犯军法，全都贬为奴隶，只有我因立过些许功勋被上官保了下来，但也被开除军籍，永不录用。”裘德洛语气中带着沉重的失落和不甘。
“原因呢？开除军籍好说，但把堂堂帝国军人贬为奴隶，这不是简单的触犯军法可以解释的。”白瀛继续追问。
“去年六月离阳国发生叛乱，南天军团受军务部命令前往离阳帮助离阳王室镇压叛军的事大人知道吧？”察觉到眼前这位来自仲裁所的年轻大人物的态度似乎有些缓和，裘德洛心里泛起了一丝希望，“在一次扫尾中，我们发现有一支部队在屠杀平民冒领战功，上前制止的时候发生了冲突，双方都死了不少人。”说到这里，这个坚毅的男人已经眼睛通红。
“那支部队是军官团的吧。”白瀛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帝国内部承平已久，但其余各国则时常会发生叛乱，所以设立了为数众多的常规军团，负责援助各个属国。许多贵族子弟不愿意驻守边境苦熬晋升，就往往通过家族的关系进入这些常规军团，获得快速晋升的通道，因为这些贵族子弟大多以入伍就是预备士官所以又称军官团。在帝国本土之外，这些军官团的作风差到了极点，行事张狂无忌，像这种屠戮平民冒取军功的事情不多，但也不不是没有。那些属国大多国力微弱，即使心中愤恨也不敢向帝国禀明事实。
“事后，那些人不痛不痒，我们却被彻底打入无底深渊。为了给兄弟们找个好归宿，我只有这个办法了。大人若要问罪，我无话可说，但请不要为难我的这些兄弟，他们每一个都为帝国流过血。”裘德洛闭上了双眼，等待最后的发落。
“多少钱。”白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什么？”裘德洛猛地睁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问你多少钱，你的这些兄弟，他都买了。”罩着一身灰色斗篷的小巫婆不耐烦地说。
“两万！三万金库伦！”裘德洛狂喜地大叫。
“走吧走吧，这家伙编了故事诈唬你呢，就这么一群老弱病残值三万？你把这钱给我，什么事我都可以做，暖床也不是不可以。”小巫婆火冒三丈。
“不，大人！这是军部订的价格，我保证他们每一位都是能为您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我也愿意，我也愿意效忠追随您！”小巫婆的话语无疑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将裘德洛从天堂打落地狱，他挣扎着爬向教士，莉莉丝像是一个幽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起来，你是一名帝国军官。我说了，我会买下你们。之后你们何去何从，悉听尊便。那块令牌你收好，去和军部的人说，让他们来白府取钱，昭远公的那个白府。”说完，就径直离去，二女紧紧跟上，只留下裘德洛和一群面面相觑的男人。
沉思了许久，裘德洛开口对众人道；“兄弟们，我想追随那位大人。你们愿意继续相信我吗？”
听到众人乱七八糟的回答，裘德洛对自己的决定更加坚定。
……
……
回去的马车上，小巫婆再也憋不住笑意，嘲讽道：“你用的这法子真下作！还何去何从，我呸！”
白瀛毫无反应，平淡地道：“噢，我并没有强迫他们追随我的意思，我给了他们选择。”
“他们真的有选择吗？那群奴隶加上那个什么裘德洛，顶天了也就一万金库伦，军部订下一个不可能的价格，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即使他们真的凑够了赎金，没有足够强大的权力者护佑，又失去了军人的身份，他们一样是死路一条。”伊丽莎白冷冷地揭穿了教士的谎言。
“真是个伪善的人啊！但那有怎样呢，只要你给我买祥福记和小羊皮，你再伪善再狡诈都和我没关系。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反正你本来就是个个穷光蛋。”小巫婆伸了个懒腰，扮了个一点都不淑女的鬼脸。
白瀛并没有继续反驳，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另一边，莉莉丝看着教士恬静的脸庞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