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面对这样的断论೿他已经不再感到绝望悲伤೿只是如以往一样等待೿等待没有希望的人生的终结。r

每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都在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了。r

每一次೿他张开眼睛的时候೿都在想೿下一次再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再睁开眼睛吗。r

然而೿就在他已经做好再也无法张开眼睛的时候೿他遇到了楚非。r

楚非就住在他的病房对面೿两人相隔不过十来米೿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r

不论天明天黑೿只要有光೿他们就能看得到对方。漫长地躺在病床上的生涯೿让他们只能选择看着天花板೿或者看着窗外。窗里೿一切都是白色的೿虚无的颜色೿是他们早已认定的终结。窗外೿有阳光和鲜花೿却是他们不可触及的存在。r

虽然窗外是看到却得不到的美好೿但他们还是更愿意看着窗外೿即使死亡只在朝夕之间೿但多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也是好的。r

每次看向窗外的时候೿他们都能顺便看到对方೿初时೿对方不过是窗外世界的一部分。r

只是೿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日夜不停地对视中೿他们慢慢熟悉了对方೿然后开始对对方微笑೿招手。再慢慢地೿对方成了自己眼里和生活中೿固定的存在。r

他们终于在花园里相遇೿然后说话೿打招呼೿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他从而知道೿对方叫楚非೿年纪和他一样೿得的是白血病೿晚期೿不久前才知道患了这种病。r

他并没有为楚非感到可惜೿就像并没有对自己感到可惜一样೿上天安排好的೿只有接受。r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楚非可以始终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所有人都知道೿进了这里೿就像犯人上了刑场೿唯有等待枪声响起。为什么楚非却还能拥有笑容೿宛如阳光一样的笑容？r

他想೿大概是他患病不久೿不知绝望吧。r

然而೿楚非的笑容并没有随着病情的加重、希望的日渐渺茫而变少变淡。即使医生告知他病入膏肓೿他也仍然带着微笑೿从不抱怨೿从不哭泣೿从不放弃。r

他问楚非为什么可以这么乐观೿楚非说：“哈೿还有人在等着我呢೿我不可以放弃啊。”r

他问什么人೿楚非用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幸福的表情说：“啊೿当然是我喜欢的虫虫啊。”r

就这样೿他认识了虫虫೿了解了虫虫。r

说虫虫怎么可爱೿虫虫怎么淘气೿虫虫怎么特别೿虫虫怎么快乐೿成了楚非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也成了他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r

在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他总是带着微笑೿聆听楚非神采飞扬地说起关于虫虫的一切೿想象着虫虫大笑的样子、爬墙的样子、贪吃的样子、耍赖的样子、刁钻的样子……慢慢的೿虫虫通过楚非的叙述和他的想象೿在他心里成形೿鲜活起来。r

虫虫成了他的朋友೿成了他的亲人೿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r

他越来越在乎她೿越来越想念她೿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迷恋她。虫虫不再是楚非生命中最重要的阳光与空气೿也成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可缺少的存在。r

少一天没听到虫虫的名字೿少一天没听到虫虫的事情೿他就像看不到那天的阳光೿就像少呼吸了一天的空气೿连仅存的快乐也没有了。r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日子里೿他已经枯萎的心灵೿竟然因为她又有了希翼与渴望。r

他羡慕楚非能和虫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羡慕楚非能和虫虫一起手拉着手上学放学೿他羡慕楚非能和虫虫一起端着碗互相吃对方碗里的菜೿他羡慕楚非能踩着自行车搭虫虫去打篮球೿他羡慕楚非能在虫虫不开心时拿苹果和巧克力哄她忘记眼泪……r

那样的事情೿如果他也曾经经历过೿那么೿他就不会觉得他的生命如此多余೿就不会觉得他的人生如此毫无意义೿就不会觉得他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r

他开始渴望能见到虫虫೿渴望能像楚非一样享受那种纯真烂漫的幸福೿他开始想೿如果他的生命如果能够延续下去೿哪怕只有一天೿他也一定去找虫虫೿告诉她೿他爱她。r

就像心有灵犀೿只要身体允许೿他和楚非就会不约而同地在花园深处见面೿即使楚非不能前来೿他会也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直到楚非前来೿或者他必须离开。r

而楚非೿也是一样。r

虫虫೿成了他们共同的希望、秘密与幸福。r

有一天೿他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楚非终于来了೿问他：“你是不是也爱上了虫虫？”他没有隐瞒：“是的೿我爱上了虫虫೿就像你一样。”r

楚非已经消瘦得很厉害೿脸上没了血色೿却还是笑得很骄傲：“是吧೿我的虫虫这么可爱೿这么特别೿谁会不爱呢。”r

他也骄傲地笑了：“是啊೿虫虫这么可爱೿这么特别೿爱上她很幸福。”r

“嗯嗯೿我的虫虫永远是最棒的。”然后೿楚非忽然认真地说೿“顷城೿如果我死了你还活着೿那你一定要找到虫虫೿一定要好好爱她೿并让她好好爱你೿然后೿你们都要幸福。”r

即使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还是郑重地向楚非保证：“如果你死了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虫虫೿一定会好好爱她೿一定会让她爱上我೿然后让她得到永远的幸福。”r

楚非大力地拍他的肩膀：“男子汉一言既出೿四马难追ǿ”r

“是ǿ男子汉一言既出೿四马难追ǿ”r

两人击掌为誓。r

这次以后೿他们就很少再碰头了೿因为两个人的病情都已经到了极限೿死神的脚步正在慢慢逼近。没完没了地抢救೿没完没了的手术೿没完没了地昏迷೿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r

每次从昏迷中醒来೿或者刚做完手术೿他们都会习惯性地看向对面೿不知道对面的另一个自己೿是否已经从窗外的风景中消失。r

每一次看到对方೿他们都会欣慰地冲对面微笑೿挥挥手೿告诉对方“我还活着”。r

他知道楚非的生命就和自己的生命一样೿很快就要枯竭了೿他不知道谁会先离开。r

然而就在这时候೿父母和医生突然告诉他೿他的生命有希望了೿楚非已经签署协议೿愿意死后把自己的心脏捐给他。r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跑过去追问楚非为什么要这么做。r

楚非紧紧攥住他的手说೿虫虫就拜托你了೿是你的话೿一定懂得欣赏和珍惜虫虫೿我舍不下虫虫啊೿如果我走了೿你也走了೿谁来爱虫虫？谁来陪伴虫虫？r

那时೿他看到了楚非的眼泪೿他第一次从这个爽朗阳光的男孩的脸上೿看到了眼泪。r

本来೿他对人生早已了无生趣೿然而虫虫的出现೿却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而楚非的眼泪೿更打动了他。他很茫然೿他能活下去吗？他该活下去吗？以楚非的生命为代价。r

楚非已经不能保持清醒了೿他长时间地陷在昏迷之中೿偶尔清醒时೿也是一个人看着虫虫的照片೿陷入回忆之中。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似乎只活在他和虫虫生活的记忆之中೿旁人无法触及他的世界。即使是那样೿他也仍然保持着幸福的微笑。r

他每次看到楚非的笑容೿都在想೿如果自己也能这样带着幸福的微笑死去೿也是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