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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不过仗着我欠你(1)


  如你所见,这就是迟轩。

  他和我住在一起,脾气暴,口舌毒,浑身上下唯一可取的,是他那张迷倒了不少无知少女的脸。

  我不是无知少女,我比他大了五岁,于是我很冷静,很气愤地对他说:“你、你等着!”然后……

  撒丫子就要跑路。

  刚跑了没几步,一只手拎住了我的衣领。我默默地在心底哀号一声。

  迟轩绷紧了那张脸,顺手就把我丢进了刚拦下的出租车里面。

  我扶着车窗玻璃饮泣,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一路上,迟轩阴沉着那张脸,一直在致力于COSPLAY冰山,他一不说话我就害怕,可一想到我对苏亦死缠烂打了那么久,将成的好事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就给破坏了,我很窝火。

  于是,一路上,我们俩谁都没理谁,大张旗鼓地僵持着。

  什么,我叫什么?

  我叫江乔诺。

  这个名字,拜我爹所赐。

  我的老爹是初中语文老师,他认为自己既然是教语文的,就一定要把自家孩子的名字取得意义隽永些。

  所以,当初为我取这名儿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姓和我老妈的姓并列在了一起,然后加了个诺言的诺字,以“江乔之诺”的意义为出发点,齐齐镌刻进了自己女儿的名字里去。

  我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的,可是天杀的,迟轩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时居然笑得前仰后合,他那张秀逸莹润的面庞上,挂满了让人怒火中烧的讥讽笑容。

  “江乔诺?”

  无论时隔多久,我都记得他当初那副苦苦压制笑意的表情,他那双黑曜曜宛若宝石的眼睛盯着我的脸,煞是认真地问我:“是取曹操给江东二乔承诺的意思吗?”

  就这样,我“很荣幸”地拥有了一个专属于迟轩一个人的昵称——江二乔。

  二二二……你才二!

  我二十三岁,他十八岁,他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心情极好或者极不好的时候叫我妈,平常就一口一句江二乔,或者江乔诺——每每想到,我就有一种辈分上无法定位的感觉。

  当然,此时此刻我早忘了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了,我现在最切身的感觉,是窝火。

  回到家,第一件事当然是对迟轩进行后续教育。

  我坐在凳子上气焰嚣张地指着他的脸叫嚣。

  “知不知道苏亦是谁?他是我们研究生部的学生会主席!”

  “主席是什么?主席就是我这个文艺部部长的顶头上司!”

  “你今天让我得罪了他,我我……我以后还要不要在学生会混了?!”

  迟轩倚着冰箱站着,我说三句,他只说一句:“得罪他?因为我耽误了他占你便宜吗?”

  他这句话一针见血,我顿时脸面涨红:“他说要做我男朋友的!”

  迟轩冷笑一声,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他似笑非笑地说:“江乔诺,你不是一再标榜你不相信什么爱情,也不稀罕什么男朋友吗?”

  我确实说过这话。

  记得那时候,我和迟轩一起看了场电影,很纯爱的那种,看完之后,他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问我对爱情什么的有什么看法,我当时正值被人甩了的低落期,张嘴就说了上面那两句话。

  我说完,他那张脸莫名其妙地就黑了。

  我估摸着,他大概是嫌我煞风景吧。

  可是,那个时候,是我刚刚被人给甩了,此一时彼一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照搬往日经验的。

  我很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谁说男朋友就代表着爱情啊,我是要找个铁饭碗,长期饭票,义务接送员,不用担心透支的银行卡……”

  最重要的是,要用来搪塞我妈。

  我的演说尚未结束,迟轩听不下去了,扭头进了厨房。

  说起来,我是他“妈”,但是他在家的时候,多数都是不用我下厨的——好吧,是我不肯下。

  迟轩在厨房里叮叮咣咣了大半晌,我刚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着头发,就见他锁着眉尖朝我走过来,很郑重其事地说:“锅坏了。”

  我冲进厨房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坏掉的何止是锅,还有什么勺啊叉啊刀啊盆啊,更甚者,就连电磁炉都罢工了。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煮炸药了?”

  他眉尖一挑:“煮的苏亦。”

  我愣了愣,然后贼笑。

  “我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我是你妈哎。”

  锅坏了,只能出去吃。迟轩横我一眼,率先出了屋,走到门口见我还在原地站着,好看的眉毛立刻就皱起来了:“你已经老到走不动了?”

  我甩下毛巾,本来准备条件反射般地反骂回去,结果忽然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就边走边问他:“今天不是周末啊,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和迟轩都是N大的学生,只不过我是研二,他是大一。我们研究生部的课向来少,所以不到周末也可以回家的,可迟轩刚刚大一,按道理来说很多必修的专业课都在这一学年,他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听到我的问话,迟轩却并不答,他伸手拽住我走到门外,锁了门,然后扭过脸来,一脸挑衅地说了一句让我站不住的话。

  “我女朋友怀孕了,得去医院,回来找你拿钱。”

  我蒙了。

  迟轩那副表情,挑衅极了。

  他像是致力于要把我激怒似的,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不说,嘴角还勾着一抹讥讽的笑。

  我被雷得六神无主,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巴。

  “怀……怀孕?”

  迟轩他才大一,怎么就……我越想越是心惊,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他凉凉地睨我一眼,闲闲地说:“我女朋友,怀孕了。哪个字你不明白了?”

  我脑袋有点蒙:“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

  迟轩当场就笑了:“你不会是,要追究我谈恋爱吧?”

  他漆黑沉静的眼睛盯着我,眼神莫测,缓缓地说:“你不相信爱情,我可信的。”

  他的眼神太古怪,害得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挺了挺胸,气冲冲地说:“别废话!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没法对你妈交代!”

  “说清楚?”迟轩秀逸的嘴角勾着玩味的笑,他一步步走过来,眼瞳漆黑,目光灼热,他一字一顿地说,“说清楚什么?说我和她怎么上床吗?”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过挑衅,我真的快要气炸了,抬手就要扇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眸光幽深地盯着我,英俊的眉眼里忽然就掀起了一层浓浓的狠厉,他逼近我的脸,寒着声音问我:“对我妈交代?你的心里就只记着我妈,对吗?”

  我身子一颤。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她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她为了救你而死,如果不是她托付你照顾我,你早把我丢出去了,是不是?”

  我们认识的这三个月来,迟轩素来很淡漠,虽然他牙尖嘴利口舌不饶人,但也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激烈的话。

  我本想摇头说不是这样的,可是一想起怀孕的事,我也气得不轻,想也不想地张嘴直接反驳:“对,是因为你妈,全是因为你妈!如果不是车祸的时候她帮我挡了一下,我怎么会欠她一条命?如果不是欠她一条命,我……我为什么要受你的气?!”

  “哈!”迟轩怒极反笑,英俊秀逸的眉眼彻底被厉色笼罩住了,他揪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肤里,“所以,你如今找到了男人,就是要把我扔出去了?

  我愣,我什么时候找到男人了?

  下一秒,我愕然回神,他不会是在说……苏亦吧?

  我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噙着冷笑的迟轩直接打断。

  “你喜欢苏亦整整四年,又特意为了他留在N大读研,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嫌我碍眼了是吗?”

  他的话,让我的眼皮很是凶狠地跳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嫌他碍事了?

  再说了,我喜欢了四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苏亦啊……

  明知道他是误会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迟轩眉尖忽然一凝,他霍地倾下身来,张嘴在我嘴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我浑身僵硬。

  血腥味渗进我唇齿间的时候,他附在我的耳边恶狠狠地说:“你答应过我妈的!你答应过她的江乔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甩开我!”

  说了这句,他扭头大步走向电梯,干净的白衬衣灌了楼道里的风,响得像是旗帜。

  直到电梯门缓缓关闭,我才回过神来。

  我气急败坏地追了两步,忍不住张嘴怒骂:“明明是你做了错事,怎么反倒成了你有理了?!迟轩,你、你给老娘滚回来!”

  我和迟轩第一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前。

  那时我还没满二十三岁,研一即将结束。而他,不过是一个未满十八岁、正面临高考的大男生。

  可以说——如果不是那场车祸的话,我们绝对扯不上半点关联。

  如他所说,在三个月前的一场很是轰动的车祸事件中,我、一个卡车司机还有迟轩的亲妈,程度或轻或重地都受了伤。

  轻者,比如我,只是摔惨了一条胳膊而已;重者,比如迟轩的亲妈,性命垂危,直接就被送进了重症室。

  迟轩得知了消息从学校匆匆赶来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等在重症室外面的我。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我的神情很有几分恍惚之意,回想起车祸当时的情景,即便如今只是手臂轻微受伤其他部位完全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我仍然心有余悸。当时,那辆刹车失灵的卡车本来是将要撞向迟妈妈的跑车的,可是大约是顾忌到跑车昂贵,所以卡车司机刻意打了方向盘,然后就朝一旁骑着自行车的我撞了过来。我心惊肉跳,想躲却也已经来不及,就在我以为自己必然要被撞上的那个当口,迟妈妈的车身忽然一个侧转,险险挤进了卡车和我之间。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迟妈妈那个反应……

  此时此刻躺在重症室里的,就是我了。

  那天,见到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美的男生脚步仓促地朝这边走过来时,我捂着刚刚被包扎好的胳膊,站起身来对他打招呼:“你是……迟轩吧?”

  从迟妈妈的手提包里找到了手机,见到里面存着一个叫迟轩的名字,后面备注是儿子,我就拨了他的电话——也因此,我知道他的名字。

  迟轩读高三那年,就挺嚣张的,他只瞥了我一眼,就侧脸朝重症室的窗口看去,没搭理我的招呼,直接问我一句:“宋律师呢?还没来吗?”

  其实说实话,直到和他相处了三个月之久后的如今,我依旧没能明白,迟轩在他妈妈性命垂危之际最关心的,怎么会是律师来没来这件事。

  我记得,当时我还特不识趣地提醒了他一句:“你妈妈她……受了重伤,你不去看看她吗?”

  迟轩听了我这句话,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他那一眼,很不友好,眉眼里眸色深沉,见不到底,只睫毛微微颤了一颤,说出口的话冷硬得生铁一般:“她早就不想活了,这一次,不过是恰好如愿了而已。”

  说完这句,他在长凳上坐下,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眼睫狐疑地又看了我一眼。

  见他面有询问之色,我指了指自己的胳膊,颇为尴尬地解释道:“我也受伤了,那场车祸……也有我。”

  我刚说完这句,就见迟轩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面泛过了一丝冷光,他眼底毫无表情,嘴角却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掐住自己掌心的肉,逼退心底一直在敲打着的退堂鼓,老老实实地又加了一句:“你妈妈她……是为了救我才……才重伤的,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这下,迟轩才凛然笑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眼,眼底闪着洞彻的光彩:“你倒还算是老实。”然后屈起手指,轻叩长椅的椅臂,“全市的新闻都在说这件事,就是你不承认,我也找得到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先是张张嘴,然后咬嘴唇,硬着头皮说:“医药费有多少,我、我出一半。”

  这是全市最好的医院,住的又是最贵的重症病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只想着一句话,完了。

  江乔诺,你接下来的两年里就是做牛做马,恐怕硕士毕业之前,也付不起这笔昂贵的医药费的。

  长椅上,迟轩脸色冰冷,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长椅椅臂,似乎心烦意乱,嘴上却是十分冷静地对我说:“不用跟我说,没用的。到时候和宋律师谈吧。”

  我一直记得,那个时候,明明该慌乱的,可他冷静得,简直近乎冷漠了。

  我万万没想到,宋律师进了迟妈妈所在的那间重症病房良久之后,出来了,居然会给出那么一个结果。

  他对迟轩说,迟妈妈情况很不乐观,但还算清醒,她清清楚楚地表明了不许任何人为难那个女孩子,那辆车本来就是开向她的,和其他人无关。

  一听这些话,我立刻站了起来。

  我很无措、很慌张,但我说出的话真的是发自内心,是诚恳的:“不、不能这么说,是阿姨救了我,我、我一定要负责的。”

  这个时候,迟轩站了起来,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又冷漠,又疏离,绝对算不上友好。

  我身子一颤。

  他转过头,不再看我,一脸沉静地看向宋律师:“我妈没说别的吗?”

  宋律师接下来说的那句话,让我和迟轩当场都傻眼了。

  他看了一眼迟轩,开口说:“你妈妈确实有一项要求,她……”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眼睛居然朝我脸上瞟了过来。

  我先是一怔,转而会意,好汉做事好汉当地朝前迈了小半步:“阿姨有什么吩咐,您请说吧。”

  “好。”宋律师点头,郑重其事地说了出来,“她想请你,帮着照顾迟少。”

  迟少?我愣了一下。

  下一秒,我呆了。

  比我更加呆愣的,是表情瞬间冰冷了起来的迟轩。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俊脸泛白,与此同时,浑身僵硬得宛若雕塑一般。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骂了一句:“Shit。”

  一周后,迟轩住进了我在校外租的那间房子里。

  当然,他对于搬进我家这件事有多么的抗拒和抵触,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可是,这毕竟是他妈妈的遗言。

  没错,在我们得知迟妈妈提出那项要求的第二天,她最终因为车祸造成三根肋骨刺入了肺部,救治无效而去世。

  死讯传来时,一直守在病房外一夜没有合眼的我险些站不住,伸手扶住了墙壁,才勉强站定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