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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群废物


“放手!”裴欢一把推开他们,“一群废物!要不是华先生病了,你们谁有这么大胆子?”

陈峰笑得更厉害:“是是是,夫人今天心情不好啊?这么大火气,都让开,先让夫人进来。”

裴欢走到他面前,什么都不问,只说一句:“他人呢?”

“华先生病情严重,我们怕有人闹事,一直派人守着他呢。”

她回身往他们房间里看,有人出出进进,房间门也大开着,显然都是陈峰手下的人在搬东西找什么。

华绍亭一定不在海棠阁里。

“你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裴欢终于急了,“陈峰!你去问问!就算他死了,你以为大家能认你做主?”她一想到华绍亭的病就忍不住,眼看陈峰优哉游哉的样子,气得抬手就要抽。

陈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手拧过去。裴欢动不了,唾在他脸上:“呸!你也就这点出息!不利用隋远你能动得了他?别做梦了!”

陈峰的眼神暗下来,一把将她推在地上,两侧立刻有人上来,按下裴欢的手不让她再乱动。隋远出声要说什么,陈峰示意他别多话:“这事你别管。”

裴欢讽刺地看向隋远:“我真没想到!你……你竟然能背叛他!”

“我没有!我只是……”隋远心里一下就乱了,急着要解释。

陈峰让隋远先走,又走到裴欢身前说:“行了,你别吓唬隋大夫。隋大夫什么也没做,他就是心疼大堂主而已,怕她晚上睡不着,开了点药。夫人啊,你也太不近人情了。”他说着突然扳过裴欢的脸,“你去问问老狐狸把顾琳当什么?你不在这六年,她辛辛苦苦伺候他,到最后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不就一个沈铭吗,因为你不高兴,他就逼她自尽!是你们作孽太多,活该有今天!”

裴欢气得狠狠给他一脚。陈峰急了上来就要打,隋远冲过来拦下他的手说:“你拿她撒什么气?”

周围人都看着,陈峰强压下火气,整理了一下衣服瞪着裴欢,警告她老实点:“行,我不和女人计较,咱们有什么事都找老狐狸算,这么多年,一笔一笔都给我算清楚了!”

他让隋远去前厅,吩咐手下把裴欢也带过去。

前厅里所有的门都被封锁了,兰坊每一年的中秋家宴都是在这里。去年裴欢回来,正好赶上秋天,窗外一片萧瑟,今天天气是好了不少,春光明媚,只是一院子的人心里都藏着鬼。

裴欢被人推进去,一进去就看见华绍亭还是坐在上首那张铺满貂毛的椅子上,被捂着嘴。顾琳显然已经和陈峰暗中勾结,被放出来了,就站在华绍亭身后。

顾琳一看到裴欢被带进来,似笑非笑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裴欢急着要过去看华绍亭怎么样了。陈峰不让,上来就制住她,把她的手捆起来,踹了一把椅子过去,正好对着华绍亭两米远的距离,然后把裴欢按着坐下。

他们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华绍亭身上看起来还好,只是脸色苍白,手挡着嘴,剧烈地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抬眼看了她一下,裴欢就不再挣扎了。

她尽量端正地坐好,得让自己好过一点,不然他加倍难受。

陈峰在一边给枪上子弹。隋远一直紧张地跟着他们。

隋远过去拉开顾琳低声说话。顾琳推他:“你别管,你要不忍心就出去等着。”

陈峰笑了:“啧啧,我就说隋大夫心软吧,不就几个药片的事嘛,你担心什么?我看他这样……哎哟,总说要死要死也都熬过来了。等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我给他个痛快。”

“你竟然在他药里做手脚?”裴欢看向隋远,“他有这么严重的心脏病,你竟然敢给他下药!隋远!”她一点也不意外顾琳和陈峰做出这一切,但真没想过隋远敢下手。华绍亭的病已经到拖无可拖的地步,胡乱用药的后果谁都清楚,何况他是他的私人医生。

隋远想要解释。顾琳眼看他动摇,逼他退出前厅。

裴欢再也不敢往下想,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要过去,但手被反绑在身后,动作艰难。陈峰看她折腾也不管,慢悠悠地装好子弹,枪口笔直指向她,让她不敢再往前走。

陈峰笑着说:“坐回去,别动。”

顾琳走过来弯下腰拍拍裴欢的脸,嘲弄地说:“华先生心衰咳血,现在说不出话手脚麻木。我劝你老老实实别找麻烦,不然……”

陈峰拉下手枪保险,盯着华绍亭又说:“不然我就在他面前打死你!我还真好奇,华先生看见这一幕能有什么反应。”他学着他的样子比画着大笑,“我们伟大的华先生啊,心狠手辣,从来不留活口!”

华绍亭在椅子上确实动不了,因此根本没人绑他的手脚,他喘过一口气,勉强只能动动手指蹭掉嘴角的血。他喘气不顺,很久之后才皱眉看裴欢,低着声音说:“我就知道,咳咳,你不听劝还得回来。”

裴欢笑了,总算出了一口气,眼看他这么难受,实在看不下去,豁出去和顾琳说:“我知道你不想他死,你只是恨我。如今我们人都在你手里,先送他去医院,只要他没事,我随你处置。”

顾琳听了这话把裴欢的椅子踹倒,让她摔在地上说不出话。

顾琳看也不看她,冷着声音说:“还真拿自己当夫人了,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

华绍亭突然叫她:“顾琳。”

顾琳心里更窝火,他到现在还是看不得这个裴欢有半点委屈。可是他一开口,顾琳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妥协,赌气不敢转身,干脆背对华绍亭,一脚踹在裴欢身上:“他们不打女人,我可没这规矩!”

裴欢就是不出声。顾琳踹了她几脚泄愤,把裴欢从地上扯起来还要再打。陈峰过来拦下她:“行了,你再打下去把老狐狸心疼死了,我管谁要东西啊。”说着他直接拿枪顶在裴欢脑后,让顾琳去对面,先把华绍亭绑起来。顾琳犹豫了一下。

华绍亭表情冷淡地斜倚在座椅上,一整片白貂柔软华丽,边角上染了血。到如今,他受人胁迫遭人软禁,什么也没有,就剩一口气,但他依旧还是坐在这个主位上。

顾琳突然心虚起来,下不去手。陈峰在身后骂她:“他逼你死的时候心疼过你吗?赶紧动手!这可是只老狐狸……不捆死他我不放心!”

“他手脚都动不了,还能怎么样,别绑了。”顾琳扔掉东西不理陈峰,“赶紧问你的话,问完处理掉裴欢!我不想看见她。”

陈峰急了非要亲自过去,裴欢看不得华绍亭被人侮辱,他这辈子心高气傲哪能受得了这样。裴欢急了:“陈峰,你敢!”

陈峰被激怒反而笑了,忽然改变主意,拔出匕首来走过去,一把抓起华绍亭的胳膊看向她们说:“我为什么不敢?活该你们一群狗奴才!既然都心疼先生,我就给大家试试。他要真没知觉动不了,我就不绑他!”说完他手起刀落,匕首尖端狠狠扎进华绍亭的胳膊里,血一下就涌出来。

华绍亭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绸子上衣,猩红的颜色分外显眼。

“别……”裴欢眼眶都红了,刚喊了一句,正好看到华绍亭沉默的目光,她硬是逼自己侧过脸不再出声。

陈峰一刀下去华绍亭眼都没抬,动也不动。陈峰一见血上了疯劲儿,又是一刀捅下去,华绍亭还是没反应。

陈峰甩开那把匕首哈哈大笑:“哟,还真是手脚麻木了啊,废人一个!还想占着兰坊到什么时候?”他兴奋地拿刀贴在华绍亭颈侧,慢慢地威胁他,“说!我叔叔留给你的那批东西都在哪儿?还有那笔钱!”

顾琳拿枪顶住裴欢后脑,陈峰指着她给华绍亭看:“你不说,现在就送裴欢上路。”

华绍亭不断咳嗽,最后只是摇头,他身上渐渐都是血。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他没力气还是真的懒得抬头,他从头到尾只看裴欢一个人,其余的,都不在他眼里。

四下僵持,陈峰没办法,他就为了最后那批东西,留了华绍亭这么多天。

陈峰要的是敬兰会的根基,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留下保本的宝贝一般都是硬通货。不知道陈峰从哪听说,有一批所谓的古董,说是历史上失踪的珍宝,还有一笔数额巨大的资金。这两样是兰坊最后的家底,某日一旦出了大事,敬兰会的人能靠它们东山再起。历代只有主人接手,不到特殊时刻绝不能动,一代一代往下传。

陈峰用尽手段也不能激怒华绍亭,反而让他自己急了。他在他身边踱步:“这是敬兰会最大的秘密,是我们陈家的东西!平白无故让你占了二十年,你赶紧说,东西到手我就给你个痛快,也不为难你的女人和孩子。老狐狸,你早该有报应的,今天这买卖你不亏!”

陈峰循循善诱,华绍亭理都不理,他已神经麻痹,被捅了两刀都没反应,逼也逼不出什么。眼看华绍亭软硬不吃,陈峰越想越气,突然停下来,又指着四周大声刺激他:“你得意什么?从高高在上落到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当时就在这里,你砍阿七一只手,羞辱顾琳还打了隋远,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当时多威风啊,眼都不眨一下,你想过自己有今天吗?看看现在……你动都不能动,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我杀了她,你能怎么样?”

说着陈峰气得发疯,让顾琳动手。

华绍亭终于肯正眼看她,轻声说:“顾琳,别让我觉得你也是条疯狗。”

陈峰咬牙切齿,反手用枪座砸向华绍亭的头让他闭嘴。陈峰下手力气极狠,华绍亭额角破开,血顺着脸往下流。

裴欢看不下去,使劲挣扎骂他们,一片混乱。顾琳狠狠按住裴欢的肩膀不许她乱动,脸上浮出笑意。

大家走到这一步,什么都毁了,但顾琳心里总有一点奢望,或许华绍亭还是在意自己的,他是舍不得她的。

可如今他都这副样子了,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还是只愿意留下一个裴欢。

她确实连个宠物都算不上。

顾琳叹气,枪口顶住裴欢和他说:“是你逼得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听话的狗和疯狗有什么区别?反正我在你眼里不过如此。”她说着就要开枪。

华绍亭硬撑了一口气说:“东西我都给裴欢了。”

陈峰一听立刻按下顾琳的手,怀疑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你要的……那批古董还有密码,都在裴欢那里。”华绍亭说得非常慢,隔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脸色却越来越淡。

陈峰上下打量裴欢又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能交给一个女人?”

华绍亭捂着嘴瞥他一眼,依旧半靠着椅子,摇头说:“留你们兄弟活下来那天起,我就知道有今天。如果我出事裴裴活不了,所以……我自然要想办法保住她。”他口气毫不意外,甚至有点遗憾,“陈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做手术吗?不是因为怕死,是你叔叔……咳,你叔叔挑中我,条件就是不让我治好,这是……我替你们陈家接手敬兰会的代价。”

华绍亭不是无缘无故抢来的这一切,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公平的,兰坊不是慈善会,这条街上的生存法则简单而残酷,你想要什么,就拿自己的东西去换。

陈峰愣在当场,反反复复地想这句话,大喊出口:“怎么会?不可能!”

“兰坊里的人没有良心,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当年你们俩年轻不成器,老会长实在没有办法,选中我接手。我是活不长的,这个病也不能留后。将来我死,兰坊顺理成章回到你们手上,他心里还是向着自家人。可是他的苦心……都被你们糟蹋了。”

头上的血渐渐蒙了华绍亭的眼睛,他想抬手擦掉却没力气动,勉强挪了一下,终于能往后仰,几乎完全靠在了椅子背上。

裴欢震惊得说不出话,这么多年被华绍亭保护得太好,兰坊这么多暗流汹涌的心机城府,她一点都不知道。

难怪华绍亭拖着这个病,最后老会长走了他可以治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手术危险越来越大,他又开始为了裴欢不肯轻易下决心。

她替他觉得苦,为一张椅子付出二十年心血,却换得如今众叛亲离。很多时候,大家都忘了华绍亭其实只是个病人,他为了能活下去必须比常人付出更多,他没有时间犹豫和付出同情,他只能向前走,往后退一步都会万劫不复,他必须心狠手辣。

渐渐地,再也没人相信他只是个病人。

陈峰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眼前的形势很明显。他想要拿到那批东西,势必不能再动裴欢,只是……既然如此,他也绝对不能留下华绍亭,否则以老狐狸的手段,留活口绝对是给自己找麻烦,就算他成功夺权也在主位上坐不稳。

兰坊的根基是他们保命的唯一条件,但是他给了裴欢。

华绍亭眼看他不说话,反而先开口:“行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是我一天不死,你一天就不踏实。”

“大哥!”裴欢听出来了,想要阻止他。他却向她摇头,不许她再开口。

华绍亭继续和陈峰说:“东西都在裴欢手里,你要杀了她就什么也得不到。你不动她,除了我没人知道东西不在你手上,有没有都一样,敬兰会还不至于沦落到靠那笔钱保命的份上。”

“但是万一你缓过来,我和顾琳……”他回身看了顾琳一眼。

华绍亭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你们怕我报复。好,我死,换你们永远放心。我死之后你保裴裴和孩子离开,只要你不动她们,什么事也不会有。”

裴欢一个字也说不出,讶异地看向华绍亭,半天才颤抖着说:“你胡说什么?你别想拿命换我……”她急得快哭出来,可她真的不知道他们说的东西,什么古董密码她一无所知,既然这么重要,怎么能给她?

裴欢极力地想要解释,让华绍亭放弃这个交换。可陈峰明显已经被条件诱惑,简直无法相信华绍亭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峰盯着华绍亭,看见他身上的血渐渐凝固,一身狼狈,皱着眉似乎已经喘不过气。陈峰突然开始笑,越笑越大声,最后几乎笑得丧心病狂:“老狐狸啊老狐狸!你机关算尽,这辈子还是栽在这个女人身上了。为了她……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你绝对不可能选择死!以你的脾气,宁可让我们打死她也不会交出东西的。”

华绍亭能有今天,不是因为他不怕死,恰恰是因为他太想活下去了,所以他用一切机会拼命活着,但凡这个信念有一点动摇他都混不到今天。

他已经在主位上坐了太久了,久到一无所有依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么不可一世的男人,怎么可能自我放弃?但他肯为裴欢安排好一切,不惜押上整个敬兰会来赌,却不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陈峰精神上也不肯放过他,大笑着用枪勒住他的脖子逼他:“事到如今你认不认输?”

华绍亭动不了,似乎没力气和他废话,想也不想就说:“你赢了。”

一个人能走多高,要看他能接受自己摔得有多惨。一夜之间兰坊就变了天,多年心腹全来要他的命。

事到如今华绍亭依然从容相对。

都说老狐狸狠,抽骨扒皮都不算残忍。但他护短,认下了自己人就不会亏待半点。只是到最后很可笑,背叛他的人全都不是仇家,都是他费尽心思保护的自己人。

华绍亭并不觉得有多稀奇,这不是第一次了。

裴欢的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流出来,嘲讽地看着他们:“陈峰,你到今天还不明白叔叔的苦心吗?你永远上不了台面!拿我和孩子威胁他算什么本事?只有你才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陈峰完全不理她,随她爱骂什么都好。

裴欢根本劝不动他,眼看陈峰拿枪冲华绍亭走过去,她疯了一样地大喊让他住手。可是陈峰完全听不进去话,多年仇人对着他俯首认输,他兴奋得失去理智。

这么多年,他们兄弟忍气吞声总算熬过来了,亲手报仇的快感让人无法抑制。陈峰恨不得去拿刀,把华绍亭一块一块活剐了。

陈峰的枪口顶在华绍亭脸上,冲他笑:“再见了,华先生。我会好好照顾夫人和孩子。”

前厅突然响起枪声,紧绷的气氛就像突然被人挑破的气球,瞬间迸裂开。

四门之外所有守卫都要冲进去,隋远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里边忽然有人大声命令,顾琳的声音分外沉稳:“全在外边等着!”

再也没人敢乱闯。

“顾琳!你别听陈峰的!他一旦拿到东西不会再管你!”隋远就要往里冲,两颗子弹突然砰砰地朝门上打过来,他只好站在原地。

“别进来!”顾琳在前厅里歇斯底里喊着,一把将身前的裴欢推在地上。

裴欢痛苦地蜷起身体说不出话,觉得胸下疼得厉害。顾琳泄愤的那几脚用足力气,她精神高度紧张,一直没空想,再度摔倒却觉出疼。

裴欢强忍下,满脸都是泪,倒在地上愣愣地看向对面。那一枪让她回不了神。

陈峰就要扣下扳机的时候,后脑突然开了花。

顾琳杀了他。

华绍亭看见顾琳突然调转枪口指向他们,沉默着一动不动。陈峰还在得意,万万没想到顾琳会在背后下手,满脸震惊地倒下去,临死之前看到的还是华绍亭那双眼。

那时他们还小,叔叔从外边把华绍亭带进来。大家还是孩子,围过去想一起玩,可华绍亭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即使介绍的人说阿峰是老会长的侄子,也不问候。

从此,他们对他的印象一直很不好。

他不和他们亲近,他有双让人害怕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找别人心里的秘密。

陈峰恨这双眼睛恨了十多年,怕这双眼睛也怕了十多年,到最后,他还是逃不开。

陈峰的血溅了华绍亭一脸,把他身后白色的貂毛尽数染红。可他到如今这么狼狈的时候,还是懒洋洋地倚着,和当年一模一样,安静得像嗜血的妖。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总算肯正眼看一看陈峰了。

华绍亭对着他笑了,眼看陈峰向后栽下去,轻轻开口说:“阿峰,第一次见面,没有人敢和我说话,只有你带陈屿过来,你说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他顿了顿,眼看陈峰到最后也没闭上眼睛,死死瞪着他断了气,但他还是坚持把这句话说完了,“我留下你们,就为还你当年这一句。”

华绍亭说完这句已经力竭,靠着椅子拼命喘息,完全受不了这么大的血腥气。

顾琳拿着枪,一步一步往华绍亭面前走。

她自嘲地笑,异常冷静地说:“我还是不能看你死。陈峰想杀你,我就先杀了他……我对你一心一意,从来没想过背叛!都是你逼的,都是这个贱货造成的!”

裴欢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眼看华绍亭真的不行了,近乎哀求地喊她:“顾琳,我求你了,先送他去医院,或者让隋远进来……别让他活受罪!你只恨我而已,只要你肯救他,打死我都行!”

顾琳回身看着她轻蔑地笑,似乎觉得裴欢这话实在可笑,抬手就要开枪。华绍亭一口血涌上来,硬是沉声开口:“你冲我来!别动她!”

顾琳再也不敢动,拿枪的手不住颤抖,果然被他彻底养成了一条狗。主人一下命令,她连开枪的勇气都没了。

她狠狠地盯着地上的裴欢,眼泪往下掉,回身质问他:“她不就是陪了你十年吗?给我十年,我也可以做到!”

她完全失控,满脸都是眼泪,忽然半跪下抱住华绍亭。

他在椅子上说不出话,很久之后才有力气抬手,手上的血蹭了顾琳一身,轻轻拍她的头发,口气轻得快要听不见:“你还是个孩子。”

他从未真的把她当个女人看。

顾琳放声大哭,拼命抱住他摇头,已经开始混乱,突然想起什么,眼看他受伤又难过,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止血,努力地想擦干净他的脸。

整个过程里,华绍亭就冷着一双眼看她发疯。顾琳一边哭一边喊,她什么事都见过,年纪轻轻却铁石心肠,非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攒到了今天,一口气流干净。

华绍亭的沉默让顾琳彻底绝望,她看着他说:“我第一次离你这么近。”她慌乱地舍不得放手,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最后干脆抱住他的脸,两人的侧脸挨在一起。

裴欢拼命挣扎起来,看出顾琳的意图,大喊让她住手。顾琳却闭上眼,抱住华绍亭,让他们的头紧紧贴在一起。

她举起右手的枪,对准华绍亭的太阳穴。

这一枪下去,子弹穿颅而过,他们都会死。

顾琳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她在他耳边说:“我得不到的就要亲手毁掉。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和裴欢在一起,绝对……不可能!”

裴欢从地上爬起来:“不要!”

“华先生,你只能陪我一起死。”

华绍亭突然抬手握上顾琳的手腕。

顾琳没想到他还有力气,下意识有些错愕,仅仅一秒的停顿,突然有东西顺着华绍亭的手飞出来,一口咬在她胳膊上。

他竟然还藏着那条毒蛇。

剧烈的疼痛以无法预料的速度蔓延而开,黑曼巴的蛇毒是可怕的神经毒素。顾琳迅速产生麻痹感,再想扣下扳机已经来不及。黑子被激怒之后速度极快,闪电般绕在顾琳颈上,毒蛇绞杀猎物时的力量难以预料,让顾琳透不过气,踉跄后撤。

华绍亭在分秒之内已经夺过她手里的枪,抬起身动了动,总算找到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咳了很久才能勉强开口说:“陈峰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他清楚我是什么人。”

他看着顾琳被黑子咬伤的手,遗憾地说:“我前两天确实动不了。”

他今天起来手脚能动,可硬是装到现在,刚才被陈峰扎了两刀,被他打破额头也完全没有反应,这才是老狐狸。他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华绍亭抬手,枪口对准顾琳。她已经被黑子勒得脸色涨红,蛇毒也顺着神经发作,让她浑身麻痹,摔倒在地上。

顾琳挣扎着要说什么,可她说不出来,拼命指着他,睚眦欲裂,一口气再也上不来。

裴欢终于把手从绳子里挣脱出来,那是华绍亭教过她的,她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扶住华绍亭,却不让他开枪:“别!隋远就在外边。”

华绍亭拗不过她,实在没了力气,靠在她身上不住地喘气。

“隋远!”

前厅里瞬间冲进来无数人,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

陈峰和顾琳的人心虚得再也站不住,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还有人甚至想要偷偷离开。华绍亭抬眼环视一圈,裴欢不让他说话动气,想让他尽量躺平。他却很固执地摇头,撑着坐起身对那些人说:“自我了断,别等我动手!”

兰坊已经太久没有清理门户了,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隋远眼看顾琳窒息晕倒,迅速叫人去拿血清解蛇毒,随后他抱着她送出去,又跑回来看华绍亭,催促把他送往医院。

他低声和他说:“谢谢……我感激你能留她一命。”

华绍亭根本不看他。隋远又补了一句:“我会自裁请罪,你的药是我换的,我知道后果。”

裴欢要替隋远解释,是他被顾琳哄骗,而且早就后悔了,否则不会放她和笙笙离开。但裴欢有太多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陈屿突然从外边冲进来。

“华绍亭!”他眼看哥哥竟然惨死,愤怒得完全红了眼睛,不由分说抢过枪就冲过来,谁拦他,他就要谁的命。

前厅再度大乱,陈屿已经豁出去不想活了。

眼看他们躲也躲不开,裴欢冲过去想拦住陈屿,想解释人不是他们杀的。但陈屿悲痛欲绝完全听不进去,一枪就向着她瞄准。

最后的时刻,华绍亭突然站起来,拉过裴欢,侧身把她挡在怀里。

陈屿被仇恨冲昏了头,连开好几枪,外边的人冲进来,终于乱哄哄地把他制住。

场面彻底失控。

裴欢在华绍亭怀里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不行了。

华绍亭身后洇出大片的红,她看不见,只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

她哽咽着一个字也不能说,捧住他的脸拼命摇头。

“你不能死……”裴欢手足无措地催隋远叫车,不断告诉华绍亭坚持住,“你想想笙笙,你还没等到她叫你,别放弃……看着我!不许睡听见没有?”

为什么还是这个结果?

华绍亭心力交瘁,苦笑着摇头。这一次,他确实觉出这颗心真的跳不动了,累得只能叹气,几乎完全靠在裴欢身上,她用尽力气想要抱住他,可是再也抱不住。

总有英雄末路,何况他们的华先生从来不是什么英雄,这是他的极限了。

华绍亭失去所有力气,最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裴欢跪下去抱紧他,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只剩下口型。

周围太吵了,那么多人冲进来叫车叫人。隋远急了,拼命让她放手。可裴欢固执地不肯松开他,怕自己一松手就要后悔。

她抱紧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贴在他脸上慢慢去听那句话。

华绍亭和她说:“就让孩子……叫裴笙吧。”

华先生的告别仪式选在立夏那一天。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到这一天,兰坊已经彻底洗尽当日冲突的阴影。大变刚过,可这条街上的建筑一如既往,以格外静默的姿态驻守着昔日的繁华。

从第一代主人到如今,敬兰会每一次变故都像一场暴雨,翻天覆地之后,留下来的人只要熬到天晴,还可以继续伪装太平。

只是人人心里都清楚,那个男人的离开,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裴欢从早到晚一直站在听芷堂里,这里曾经是老会长病故之后举行追悼会的地方,如今华先生离开,还是选在同样的地方。

所有来吊唁的人都是一身黑衣,人一走,多少仇怨都成了过眼云烟,大家全都捧出一颗真心,没有眼泪也恨不得扑在他遗像前大哭一场,这样才能显得无比真实。而裴欢作为华先生的遗孀,很多人都想过来和她叙旧表达安慰,她一一婉谢了。

裴欢只是站在那里,穿一身黑色的刺绣长裙,面纱挡脸。这位兰坊昔日的三小姐一直以任性著称,到如今,她历经苦难脾气磨得平和许多,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流眼泪。

华先生的讣告说得很明白,他仅仅是心脏病突发,因病去世,而当日会中的叛徒一一都清理干净,剩下了陈屿,他知道兄长到底死于谁手之后冷静了很多天,不敢再来见裴欢。

顾琳被救过来了,隋远把她带走。她状况也很糟糕,从那天之后几乎就不肯再说话。陈家的人耿耿于怀非要找她报仇,但裴欢想尽办法劝阻,总算能让他们放过她,没有再去问她的下落。

兰坊还有几位长一辈的叔叔,哀悼过后都留下来,他们借着探望裴欢的机会不肯走,其实也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华先生走得很突然,身后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但孩子太小,肯定不能由小孩拿主意,这么大的家业,那么多双眼睛,大家都在等裴欢开口。

可是裴欢却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几天之后,华先生的葬礼举行完毕,裴欢才拿出他的遗嘱,转达由陈屿接手敬兰会的意思。

这件事不但让会里的人吓了一跳,连陈屿自己也不敢相信。

海棠阁里的东西全部都收拾好了,这里再也不会有人住,院子即将封起来。

裴欢叫陈屿过去,把华绍亭留下的会里事务全都转达给他,只有一件事,她不松口。

她化了淡妆,一身黑衣,抹了极艳丽的口红,看上去优雅又沉静,和当年那个嚣张蛮横的小女孩全不一样。

她和陈屿说:“到这一步,你已经是会长了,我和你说实话,华先生临走不让我把那批东西给你。一方面,这是我和孩子活下去的筹码;另一方面,他说,如果敬兰会真被你带到需要那些钱保命的时候,干脆就让大家散了吧。”

陈屿很久没能说话,直到裴欢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追上来。

两人站在长廊里,它一直通向海棠阁外边,串联起无数院落。以前老会长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孩子经常顺着长廊疯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都在一起闹。裴欢还记得,她是这一辈最小的孩子。陈峰爱使坏总来吓唬她,而陈屿从小就老实,哄她带她去市里吃饭。

人心难懂。

孩子能有多大的城府,可这片天不干净,在染缸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心机就不能活,最终当年这些兄弟姐妹,全都再难相见。

如同华绍亭说过的那句话,活在兰坊里的人注定没有良心,谁也别去怪谁。

人走茶凉,恩恩怨怨不问输赢,其实没人在意。

裴欢冲陈屿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刻意说什么:“敬兰会本该姓陈,你哥哥不在了,他就还给你。”

陈屿犹豫了一下,坚持让她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说。裴欢只好和他顺着长廊走到拐角的亭子里,变故之后的兰坊还处于恢复期,四下人少也很安静。

陈屿低着头说:“我们是不甘心,但我哥为了争一口气已经把命都赔上了,嫂子和孩子从此无依无靠,一家都毁了……我算是想开了,我的性格真的撑不住敬兰会,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裴欢摇头:“他既然这么安排了,就不会收回去。”

“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先生?”

裴欢看看四周,艳阳之下万物繁茂,连空气里都有了花香,但这几天办丧事,整条街上人人都表情凝重,落寞肃杀。

她长出了一口气,很坚定地告诉他:“陈屿,他不会见你,以后什么事都要靠你自己做决定了。”

她说完就走了。

傍晚的时候总算送走了大家,裴欢叫几个手下的人帮忙,把海棠阁那些起居的东西都搬进新家。

那是裴欢自己选的房子,她决定离开兰坊住,在近郊选了一处独栋带院子的别墅,安静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