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前一世,施旋新得意洋洋的立在李炽身边,拿捏着据说是与她有关的十大罪状,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守妇道,句句直指她与外人通奸,话里话外不离她背叛李炽的事实,引得李炽震怒,险些将施家的人都悉数斩杀伊尽,更是累得朝堂之上血雨腥风。
往后的些许年间,在她如同废人一般窝在冷宫里,在这样行动不便的情况下,她偶尔会允许自己回忆以前的时光,怀念那些逝去或是幻想着的美好。而木卫道,就曾出现她的白日梦里,带着微微的酸涩与浓浓的愧疚。
徐嬷嬷在施易青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灌输了很多传统的思想,例如以夫为天是女子最大的女德,以至于在施易青连李炽的面儿都没见到的情况下,无从选择的去喜欢甚至是爱上他,愿意为他莞尔一笑,抛却自己的生命。
施易青有时候会想,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到底是从什时候开始,她明白与李炽之间没有过爱情,而她,果真爱上了木卫道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有爱上木卫道,她爱上的,只不过是自己的遗憾,自己无从选择的遗憾。而木卫道,就是她的一个梦,一个“如果可以”的白日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对于施易青来讲,无论木卫道对她来讲到底是真爱也好,梦想也罢,前世的她亏欠他的太多太多,这种愧疚压在她的心头多年,日积月累之下,便成了一种心病,一种难以医治的疑难杂症,以至于到了今生今世,她不停的在警告着自己,远离木卫道,远离他,只有这样,才能还给他一方清静之地,只有这样,才能够对大家都好。
施易青扼腕感叹的望向头顶上的银月。只是,有的时候命运当真是会捉弄人,你不想见,它便偏偏让你遇上,避也避不开。
蜿蜒小径上,木卫道一身墨蓝色长衫立在月光之下,正好挡住了施易青缓步而行的道路。施易青暗自轻叹,瞧见小径之上的他侧眸望来,她便下意识的扯了扯肩上的披风,微微侧过身子避开木卫道的视线,端着世家小姐的架子俯身行礼,拿捏着分寸转身就要离开。
想来今日法华寺的月光甚好,竟然能够引得剑痴如他也来此赏月。
“如此良辰美景,姑娘却急匆匆离去,可是因为在下打搅了姑娘赏月?”
依旧是记忆里深沉沙哑的声音,施易青禁不住的愣了一愣,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竟忘却此时此情是多么的于礼不合。
施易青微微侧过脸颊,拿着视线向着木卫道望去,只见到清冷的月光之下,他盈盈而立,虽是模糊了五官,瞧不出神情,打远瞧着却能深刻感觉到他心底的哀伤。
“可是公子吹箫?”待她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这话问的唐突。
木卫道垂眸苦笑:“在下只会舞刀弄枪,学不会如此高雅之物。在下也是被这呜咽之声吸引而来,却无意中发现姑娘也在此处,无意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施易青存着前世的情分,难能可贵的敛了脸颊上的漠然:“无妨,左不过是我冒失了,与公子无关。”
那木卫道微微紧了紧眉心,抬眸瞧了一眼施易青,思量再三问道:“我瞧姑娘甚是眼熟,不知是否曾与姑娘见过面?”
施易青心下一跳,忆起这一世的她曾两次与他相见,一次曾在京城外的雨夜,一次是在不久前的街上,而无论木卫道是忆起相见的哪一次,对她来说都是不利的。思及此处,她便急忙扯过肩上的披风挡住自己的脸颊,慌声说道:“公子只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曾见过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先告退了。”
说完,她折身顺着来时路便要离开,刚要绕过枝叶凋零的枯树回到院落之中,就听见身后有木卫道急切的声音出来:“姑娘,若是因为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宽恕则个。”
施易青晃了晃神,脚下微顿,侧身转眸望向立在远处的木卫道,心下有些恍惚。如若、如若前一世的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先一步遇到的他,那么、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同一些?哪怕,她的命运无从更改,哪怕她必定是要走到李炽的身边,注定了要在荣宠加身之时堕入地狱,哪怕在往后数年冷宫的日子里,依旧是不得自由,受尽世间苦难,却能够怀揣着与他点点滴滴的记忆,抱着曾经的美好,在困苦中艰难度日,直到死去。那么,她对李炽跟施旋新的恨,会不会少些?
昨日的因,造就了今日的果,今日的果也会成为明日的因,施易青知道,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使遗憾,也回到她口中的“如若当初”。
施易青抬眸望向天上清冷孤傲的月亮,扯唇苦笑。这个世间上最悲哀的话语,莫过于如若当初,而在她的世界里,注定了不该有这样的话语存在。
银月按照轨迹慢慢偏西,还未曾等到它完全隐没,天边第一道晨曦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取缔月光,普照天下。徐嬷嬷还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早早起身,叫醒了今天当值的剪流,捧着铜盆便往施易青的屋子里去了。
因着是在佛门圣地,不好太过奢华张扬,施易青便只是简简单单的挽了头,拿着支最是普通不过的银簪子固定了发丝,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蝉纱衣倚在椅子上捧着本世俗话本子,看到会心处便莞尔一笑,清静淡雅。
屋外法华寺的钟声遥遥传来,因修十分好奇的顺着那声音出了院门,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个小尼姑回转施易青的面前,笑着说道:“小姐,这是法华外寺慧心师太的弟子,奉师太的话前来求见小姐。”
施易青听闻便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端正了身子含笑问道:“不知道慧心师太有何吩咐?”
小尼姑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将手中的请帖交由立在身边的因修,持着一把干脆清灵的声音说道:“回施主的话,师父说,昨儿施主驾临本寺,本该出门相迎,怎奈寺中有要事耽搁了,未曾远迎,今日特来请施主前去禅房一叙。”
施易青接了帖子,简单瞧了一眼,便笑道:“慧心师太客气了。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小师父回禀师太一声,在下换过素衣便前去拜访。”
因着徐嬷嬷一早就领了她的意思出了寺庙不再寺中,施易青虽是有心自己一人独往,却碍着身边的人一而再的相劝,只好领着莫芫随在前来领路的小尼姑身后,出了院门,绕上小路,往慧心师太的禅房去了。
法华寺被大燕皇帝成为第一寺庙,可想而知,它的香火岂是远在临县的静心禅院能够相比较的。施易青隔着重重纱幔顺着视线望去,整座寺庙就着重岩叠嶂的山脉依山而建,小径两旁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不见得有多么名贵,却贵在连一株杂草都是那般的欣欣向荣。
今日秋高气爽,有风吹来,卷起她脸上的面纱,阳光便趁机而入,铺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的暖意。
施易青十分享受此时此刻的温暖,她顺势仰着头迎向那温暖,微微合上眼睛想着蔚蓝的天空望去,似水洗过一般的天空上,偶或有云自远处来,正要遮挡住光亮,便被秋风拉扯着远离着。
莫芫瞧着施易青的脸上难得带了一丝笑容,随着她的心情也笑了起来,说道:“小姐,还是让奴婢把您的面纱整理一下吧,免得秋日的阳光会晒着您的脸的。”
施易青睁开眼眸望向莫芫,含着笑意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娇贵,这么一点日头就能够把我给晒着了?咱们难得出来走一走,这样见见阳光也是好的,你也就不要再学着嬷嬷的样子来唠叨了。”
候在不远处的小尼姑垂着脑袋合了双掌,冲着施易青的身侧俯身唤道:“贫尼见过三皇子,见过木公子。”
施易青微微一怔,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侧过身子仔细将面纱整理好,这才由着莫芫搀扶着向小尼姑朝拜的方向俯身行礼,沉声唤道:“见过殿下。”
一双暗纹四爪黑龙的长靴立在她低垂的视线里,记忆中那暗含着威严的声音传来:“免礼吧。用你的话说,难得出来一次,就不要这么拘泥礼数了。”
李炽一如既往的会收买人心,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会感激涕零的吧。可是,施易青心中冷笑一声,可是,李炽这回怕是看错人了。
“瞧你礼数周全,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身边的莫芫瞧着施易青瞬间冷淡的样子,有心替她回答,被施易青抢先一步,只听她如是说道:“回禀殿下,奴身份低微,说出来只恐污了殿下的耳朵,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顿了顿,微微颔首,垂下面上重重纱幔,不叫他看的真切,持着礼数说道:“殿下,奴有事在身,只怕是要先走一步了。告辞。”
施易青拜别过李炽,故意装作没有瞧见冷眼旁观的木卫道,领着莫芫并那小尼姑绕上庭院,往后院禅房的方向去了。
身边的莫芫偷偷拿眼去瞧身后的李炽,遮掩不住脸上的好奇,说道:“小姐,三皇子还在那里瞧着您呢。”
施易青遮挡在纱幔下的面容,不自禁的含了三分冷意。想来她当真是大意了,昨儿夜里意外与木卫道的相遇,不就是在警告着她,李炽就在不远处,想来今日如此巧遇,怕是要含了三分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