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眼圈儿也红了:“咱们家里的这些个丫头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大姐姐了。你们几个姊妹的命不好,你大姐姐嫁到边疆,多少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你二姐姐人在江南,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一面了。如今你又嫁到了云州,姑爷又是那样的差事,圣上没有圣旨,怕也是不能够回来,咱们祖孙两个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屋子里的人都跟着伤心落泪起来,简氏就从旁说道:“三妹妹要嫁人了,这是好事,老祖宗快别伤心了。”
老夫人据收了泪,搂着施云盈说道:“我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的嫁衣都绣好了,这几****就不要过来请安了,跟你这些姊妹们多玩玩,也是你们之间的情谊了。”
施云盈一一答应着,老夫人脸上就显出倦色来,众人都识趣地要走。
施易青也要起身回去,老夫人本来是想留住施易青的,后来再看看还躺在东暖阁至今昏迷不醒的施妇妤,便勉强点了点头。但还是让人抬了软轿来,硬是要施易青坐着软轿回去。
施易青晚饭只喝了几口粥,便推说没有胃口,背了人却嘱咐荷暮:“你去绿玉阁,找到三姐姐的丫头绿如,就说跟她借花样子。”
正好剪流和因修进来伺候,因修耳朵尖,又因为这些日子施易青进出只带着莫芫和荷暮。剪流倒没有说什么,因修心里却不平衡起来。本来施易青就比较亲近剪流,如今来了莫芫和荷暮,她更是要靠边站了。
现下好不容易来了差事,因修自然不会放过,忙笑道:“小姐,让奴婢去吧,奴婢向来是跑腿跑惯了的,荷暮才来,对府里不熟悉,没得倒瞎跑了。”
施易青瞟了因修一眼,见她满脸都是急切,心中未免叹息,还是太毛躁了一些。
“小姐,还是让荷暮去吧。正因为荷暮刚来,才要多多熟悉熟悉这府里各人的住处。因修,才刚小姐没吃多少东西,你既然是管着小姐吃食的,不如这就去厨房给小姐要点好克化的,预备着小姐夜里吃。”
没等施易青说话,剪流却吩咐起施易青来。
剪流一向是以染月梢里的大丫头为居的,大家也都服她。偏生因修今日里也不知道哪里吃错药了,就要跟剪流对到底了:“小姐还没说话呢,你倒吩咐起我来了,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还没挣上个身份呢,就开始耍起威风来了。”
剪流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儿。
施易青便呵斥道:“因修!住嘴!我这屋里自来便是剪流为大,难道她说你几句还不成了?何况我早就跟你说过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因修便白了脸,喏喏地不敢说话了。
荷暮抿了抿嘴,就出门去了。
剪流就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嗫嚅道:“小姐,奴婢并不是……”
施易青就有些头疼起来了:“我知道,可我也不是故意说这话的。你来得本来就比莫芫和荷暮早,况且又是个稳重的。我心里素日就把你当做我这屋里头一个大丫头看待。”又叹了一口气对因修说道:“你日后怎么样全是你自己的造化,于我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你要记得,你一日在我这里,便要一日忠于我。”
因修正要答应,外头莫芫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小姐,你猜猜看,谁来了?”
施易青疑惑道:“莫不是老夫人来了?”
莫芫笑着摇摇头,从帘子外头便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萧姨娘的丫头松子:“给小姐请安。”
施易青便伸长了脖子朝外面看:“姨娘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松子就指了指外面的天色,说道:“姨娘本来是要来的,只是天色晚了,行走就不大方便了。”说着又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摆放到桌子上,“姨娘说是给小姐做的糕点。”说罢又拿眼将施易青全身上下都给看了个遍。
施易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然地笑道:“松子看什么呢?”
松子就道:“姨娘听说小姐被夫人给打了……”
施易青唬了一跳:“哪里来的疯话!”萧姨娘已经久不受宠,消息自然落后了一些,施易青倒是不知道这大宅院里竟能够把消息传成这个样子。
不免多问了一句:“姨娘是听谁说的?不过是因一点小误会,二哥哥不小心踹了我一下,没什么大事的,你回去让姨娘不同要担心了。”
松子就低声说道:“是听周姨娘说的。傍晚的时候,周姨娘特特地去了青红苑,找姨娘说话,就说的是这件事情,当时就把姨娘吓得不行,立马就要来呢。还是奴婢觉得不稳妥,若是这么哭天抢地地来了,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施易青心思一动,萧姨娘在后院一向独来独往,与这个周姨娘并不怎么亲近,周姨娘今日为何这般殷勤?还传了这么个消息出来。
假若不是松子这个丫头机灵,萧姨娘定然会哭着来染月梢看她,说不准路上碰到哪个人,再说上几句话,说什么是夫人打了她,这不平白惹出一场祸端来么?
这后头一定有鬼!
施易青就赞许地看着松子,道:“今日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莫芫,你拿了我那支素银簪子,再包上五两银子,赏给松子!”
松子走了之后,因修仍旧是满头雾水,怎么松子说上几句话就得了这么大的体面,她要去做差事却落得了一身不是?
没等松子想明白,荷暮却回来了,手里果真拿着些花样子,浅笑盈盈地说道:“奴婢去的时候,竹息姐姐也在,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来瞧瞧三小姐的嫁衣。奴婢也跟着沾了一会光,啧啧……三小姐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没想到还生就了一双巧手,那嫁衣绣的,真是好看哪……”啰啰嗦嗦半天,也没有说半句花样子的事情。
因修就嘟着嘴说道:“行了行了,小姐让你去借花样子,你倒说起这个来了。快把花样子拿出来!”一把夺过了荷暮手里的花样子,展开一看,却斥道:“这花样子咱们这里也有!让你去借花样子,你也不知道好生挑一挑!”
施易青晓得因修心里不舒坦,也不与她计较,笑着为荷暮开脱道:“不乖荷暮,倒是我记错了。我今儿个瞧见三姐姐腰里挂着的香囊很是好看,就想着让荷暮去借了花样子来,让剪流做一个。没想到咱们这里也有呢。”
因修就嘟着嘴再不说话,和剪流一道收拾了就下去了,只留荷暮一个人伺候。
“怎么样?”施易青有些急切。
荷暮仍旧抿嘴笑:“绿如说竹林小憩的月色不错,三小姐最是喜欢了,乍乍然要走了,心里很是舍不得。奴婢瞧着,今晚就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施易青也抿嘴笑:“你这个鬼丫头,真是人小鬼大!”
荷暮就笑道:“小姐这话好生奇怪,小姐也不过只比荷暮大上两个月,荷暮是人小鬼大,那小姐呢?”
施易青就有些讪讪然,一时不察,竟然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只有十二岁。
掌灯时分,施易青就有些坐不住了,荷暮伺候着施易青换了衣服,又披上了厚厚的披风,只说是去施妇好那里坐坐的,便带着荷暮出去了。
主仆两个慢悠悠地走着,先是去了施妇好那里喝了杯茶,姊妹两个聊了一会儿,施易青才带着荷暮一径朝着竹林小憩去了。
远远地就瞧见施云盈披着一件月白斗篷站在亭子前,双手合十,正低声念叨着什么。
银白月华透过竹林之间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在施云盈身上,施云盈就如同从水雾中走出来的仙女,圣洁不可侵犯。
施易青便停住了脚步,带着些欣赏意味看着施云盈。也不知道那杨忠宽相貌如何,听说其老家是西北粗犷之地,若是个黑脸大汉,那就可惜了施云盈这般相貌人品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终究是林中寒气逼人,施易青渐渐地就有些受不住了,就听施云盈笑道:“傻丫头,你预备在那寒地里站多久?”
施易青也笑了起来:“古有貂蝉拜月,今有三姐对竹,青儿是个俗人,好不容易见到这般风景,自然是要多看一些时候了。”
施云盈施施然走近亭中,朝着施易青招招手,笑道:“早就知道你是个贫嘴的了,偏还在老夫人那里做出一副乖巧样,把个老夫人哄得团团转。”
施易青也跟着走进了亭子中。
施云盈显见的是早就有了准备,今日亭子里的石凳子上竟然铺着厚厚的锦垫,石桌子上也放着一小壶用热水烫着的羊奶子,另有几样时鲜果蔬并几碟小点心。
施云盈给施易青倒了杯羊奶子,笑道:“你尝尝,是厨下新送来的,很是新鲜,最是开胃的。”
施易青抿了一小口,果然好喝,不禁又多喝了几口。
“好喝么?”
施易青点点头,打趣道:“三姐姐还没嫁到云州去,倒是喝起云州的羊奶子来了。”
云州人有条件的每日里都要喝上一杯羊奶子,施云盈就红了脸,却鼓起腮帮子瞪了施易青一眼,笑嗔道:“喝了我的东西,还要来说嘴!”
姊妹两个又说笑了一阵,施云盈便正色道:“早就想要让丫头去找你了,只是不知道你身边哪个可靠些,没想到倒是这个丫头得了你的眼。”说着就朝着荷暮努了努嘴。
“三姐姐找我什么事?”
施云盈持着一只细白瓷的小勺,轻轻地搅动着杯子里的羊奶子,袅袅的热气便打着旋儿,慢慢地氤氲起来,倒让施易青眼前仿佛飘着雾气,看不清施云盈脸上的表情。
“九妹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我在这个家中的情形妹妹想必清楚得很,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便是夫人的眼中钉了,可我不怕。我反正就要嫁出去了,趁着这个时候闹个天翻地覆,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呵呵,不过如今,我也只能逞着性子跟厨房要些新鲜的羊奶子罢了。”
施云盈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吹散。施易青不得不集中起全部精神去捕捉施云盈话语里的意思。
然而施云盈的语气却很坚定,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决绝:“九妹妹,我就要远嫁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回来。今日云悠那般形容,我心里也是知晓了,我也不求妹妹别的,还是那句话,若是能够饶过云悠,就请妹妹高抬贵手。我也不是那等不知羞耻的人,若是云悠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妹妹要做什么只管做。唉,我在这个家里,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云悠和姨娘了。只能求妹妹,妹妹好歹让我嫁得安心一些吧。”
施易青挑了挑眉毛,有些自嘲地说道:“三姐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怎么三姐姐嫁得安心与否还要问青儿的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儿是多么十恶不赦,自己的亲姐姐要远嫁,心里还十分地不安心呢。”
施云盈一怔,便有些讪讪然起来。
施易青就叹了一口气,知道也不好太过于闹得不堪,毕竟今天她还有事要求着施云盈呢。就我了施云盈的手,轻声道:“姐姐放心就是。云悠也算是我的妹妹,只要她日后好好做人,不为虎作伥,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若云悠继续害我,我便由不得她了。”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心软的。前世若不是因为心软,施旋新也欺不到她的头上去。
施云盈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满是感激之色:“妹妹放心,我知道的。”
起风了,竹林里沙沙作响,一阵阵寒气袭来,施云盈和施易青都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施云盈看一旁衣着单薄的绿如和荷暮都有些瑟瑟发抖,心下不忍,便问道:“妹妹今天有什么事情找我?”
施易青又抿了一口羊奶子,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想问问云悠的病怎么样了。”
施云盈怔怔的,接着神色就有些苦涩起来:“妹妹是在说什么笑呢,今天她那般对我,妹妹觉得她的病还没有好么?”
施易青就定定地看着施云盈,淡淡地说道:“三姐姐,我是想着云悠妹妹病中用的药……”
施云盈恍然大悟:“姨娘很是感激妹妹的提醒呢。虽然如今云悠已经不把我当个姐姐来看,但是我却不得不认这个妹妹。我知道她得罪妹妹你不浅,你怎么整治她也是有的。她在病中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夜胡话,满嘴里都是喊的妹妹你要害她,醒过来之后人就有些糊涂了。如今谁的话都不听,只日日夜夜地待在夫人那里,姨娘伤心得不得了……”
施易青打断了施云盈的话:“姐姐这可是冤枉我了。那日我并没有对她动什么手脚,等我走远了的时候,才听到她呼救的声音,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施云盈神色就有些迷茫:“可云悠口口声声说在湖底看到了人脸……”
念头一闪而过,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是夫人!”
说罢又都有些神色古怪地看着对方。
杨恋香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实在是妙极了。先是找人害了施云悠,接着在施云悠的药中做手脚,让成姨娘误以为是施易青害得施云悠,进而站到杨恋香那一边,来对付施易青。而另一方面,还可以让施云悠从此以后都变成一个废人,从而对曾经帮助杨恋香做过的那些个阴私勾当守口如瓶。
幸亏老天垂怜施易青,让施易青想起要去探望病中的施云悠,也幸亏施易青是再世为人,不然的话,还真的不清楚那是迷药,而误以为是一般的熏香了。更幸而,施云盈和成姨娘都不是那种昏了头脑的蠢人,这个梁子才没有结下,也没有遂了杨恋香的心愿。
到此时此刻,施云盈才算是真正地放下了对施易青的心结。
“妹妹,多谢你了,不然我这一走,还真的是不放心姨娘了。”
施易青也笑着说道:“三姐姐不要跟我客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咱们要是不相帮,那还怎么能够在这里活下去呢。如今妹妹便有一件事要求着三姐姐和成姨娘。”
施云盈就郑重了神色,说道:“妹妹尽管说就是了。”
施易青将杯子里剩余的羊奶子一饮而尽,这才道:“还不是为了给三皇子做侧妃的事情。姐姐知道的,父亲原定的是六姐姐,可是六姐姐心气高着呢,她自然是不愿意只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侧妃,父亲便想着从咱们姊妹中挑一个顶了六姐姐的缺儿。不管别的姊妹们是怎么想的,总之我是不愿意的。”
施云盈奇道:“妹妹可是想好了?做了皇子的侧妃那便是要上皇家的玉牒的,从此之后夫人都要看你的脸色,你又为何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