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易青就叹了口气,施云盈这个人说起来性子是好的,只是对于一些阴私却不大通透,这一点就比不得施则倩了。
“姐姐前些日子才提醒我要万事小心,这会子可是糊涂了不成?三姐姐细想想,嫡女变庶女,三皇子就是再怎么好心性儿,怕是也不会就这儿善罢甘休吧?”
施云盈眉宇之间便有些松动:“妹妹终究是要比常人聪明些。妹妹放心,父亲那里,自然有姨娘帮着周旋,只是,成效如何……”
“我就等着姐姐这句话呢。不管事情结果怎么样,只要成姨娘和姐姐帮着我,就是我的造化了。”施易青说着就起身朝着施云盈拜了下去,却被施云盈给托住了。
“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可折杀我了!”
姊妹两个重新坐好,施云盈已经泪盈于睫:“我这个人性子软,是个诸事不管的,也不知道杨忠宽为人如何,若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我这辈子便算是完了。妹妹,云悠显见的是不中用了,有夫人在,今儿又为着我的嫁妆闹了这么一出,姨娘的下半生定然是不好过的了。妹妹若是可怜我,请念在咱们姐妹一场的情谊上,多多帮衬着姨娘。”
施云盈也是个可怜人,前世整日里都窝在绣楼中,直到远嫁云州,施易青后来也再没有施云盈的消息。施易青荣登后位,施云盈并没有赶着来巴结,施易青被打入冷宫,施云盈也没有赶着来踩上一脚,也算是个品性高洁的人了。
天色已晚,再不回去,怕是徐嬷嬷要担心了,施云盈还要回去三房那里,还要不方便得多。
施易青就起身告辞要走,姊妹两个一前一后走出竹林小憩,却不想迎头却碰上了施妇媪。
施妇媪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怀里抱着个食盒,两个人正嘻嘻哈哈地在石子小径上追逐嬉闹,不防前头有人,一下子就撞到了施易青身上,两个人都“哎呦”一声,荷暮忙拿着灯笼照路,一看是施妇媪,施云盈和施易青就有些心虚。
施妇媪好奇地在两个人身上打量着,见施云盈的脸色有些苍白,便笑道:“三姐姐和九妹妹定是要去找我的,是不是?这可不巧了,我姨娘听说七姐姐病了,心里正伤心着呢,我就和五姐姐一道去劝解我姨娘去了,走的时候,姨娘让人包了好些点心给我,不如仍旧回我的怡然居,咱们姊妹几个坐下来吃点心喝茶,可好?”
没有问施云盈和施易青为何会在这里,倒是邀请两个人一起去喝茶。看来施妇媪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可其实一点都不笨呢。
施云盈就摆摆手笑道:“不了,我正要回去呢。今儿个闹了一天,有些累了。”
施妇媪有些不置可否,指了指怡然居,笑道:“反正怡然居就在前头了,三姐姐随我去坐坐嘛,我回来的时候,三夫人房里的李妈妈正在后头呢,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走远。三姐姐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讨厌那些动不动就说教的人了,上了年纪的婆子更是如此,想必三姐姐和九妹妹也不耐烦听吧?”
这话答得倒有些妙趣!
施易青眼里就盛了笑,指了指施云盈,笑道:“三姐姐快跟着她去吧。我在这林中略坐一坐,那怡然居后头还有一条小径,最是安静不过的,这大晚上的也没有人走。三姐姐不是说喜欢安静么,不如就走那条小径好了,从那小径拐出来,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绿玉阁的后面了。”
施云盈会意,便挽了施妇媪的手,笑道:“如此,今日倒要去叨扰八妹妹了。”
几个人分了手,施易青又在林子里绕了一会儿,才带着荷暮回了染月梢。
对面的点星馆已无半点灯火,今日施妇妤在老夫人的东暖阁歇下了,这些下人们自然是没有必要点那么多灯火了。就是平日里施妇妤在,掌灯的时候也绝不多点一盏灯,在黑夜里看来,点星馆还真是应了名字呢。
荷暮上前去叩了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二等丫头花烛,见到荷暮和施易青,便拍着手笑道:“小姐总算是回来了,徐嬷嬷正着急着呢。”
施易青便一路和花烛说笑着,一路进了屋子。
徐嬷嬷一看到施易青就迎了上来:“这么晚了,小姐去了哪里?”一面又数落荷暮不懂事,荷暮也不分辩,只站在那里笑盈盈的,任凭徐嬷嬷埋怨。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嬷嬷纵使有万分的火气,碰上了荷暮这样的人,也只得消了。
施易青看的有趣,等徐嬷嬷说完了,才闲闲地说道:“不过是去了五姐姐那里说了会儿话。”
徐嬷嬷欲言又止,施易青知道她想着什么,就脱了衣裳给徐嬷嬷看,一面笑道:“嬷嬷放心,虽然看着挺严重的,可是我真的不疼。”
徐嬷嬷就落了泪:“还说不疼呢,这么大的淤青,二少爷他怎么下得了手!”
“嬷嬷!”施易青就转过身呵斥徐嬷嬷:“嬷嬷忘记了,在静心禅院的时候,我就对嬷嬷说过了,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那时候嬷嬷还一心想要青儿回来呢,如今咱们眼见的在这里生活得越来越好了,这点子小事算什么,比起从前的日子来说,简直是太好过了。”比起上辈子在冷宫里受过的那些苦痛,这点子小伤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萧姨娘放心不下,才刚又让松子过来传话,那意思是想着明天来瞧瞧小姐。”
施易青漫不经心地应了,想想萧姨娘那里的人也不牢靠,自己这里也不知道抓牢了没有,就有些头疼,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出这个是非之地呢?
第二日,萧姨娘到底是没有忍住,一大早就来了染月梢。
因为施易青受了伤,老夫人早就让人传了话,说是这几日施易青就不用过去请安了。
一见到萧姨娘,施易青就忍不住拱到萧姨娘怀里去了:“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施易青还没有起床,正穿着个小肚兜在被子里赖床,萧姨娘忙用被子裹住施易青,又掀开一条缝查看施易青的伤势,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
施易青就笑道:“早知道就不让娘看了。”
萧姨娘既捂住了施易青的嘴,嗔道:“你能有今日的苦,全是你这张嘴不知道检点!日后万万要将这称呼给改了,叫我‘姨娘’便好。省得日后让人拿了把柄,又拿这件事情来说嘴。”
施易青就撒娇道:“我知道了,姨娘——”特意拖长了尾音,那调皮的样子逗得萧姨娘破涕为笑。
剪流和荷暮就进来伺候施易青穿衣洗漱,因修也要带着柔荫和轻烟去厨房提饭,施易青就喊道:“将姨娘的饭也顺道拿了!”
因修便笑道:“奴婢知道了。”
剪流赶着上去往因修手里塞了些银子,低声道:“姨娘的饭食必定不好,你就不要拿姨娘的了,没得摆上来让小姐看着伤心。你给厨房点银子,要些好的吃食来也就是了。”
施易青早就看到了两个人的小动作,心里不免欣慰一些,剪流越来越有个大丫头的模样了。日后若是她能够用心待她,想必剪流应该不会像前世一般背叛她吧?
至于因修,施易青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姨娘亲手给施易青绾了个小纂儿,左右看看甚为满意,才拉着施易青坐下,环顾了屋子一圈儿,感叹道:“还是大小姐在的时候的摆设,这么多年,这屋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变过。”
徐嬷嬷听了,就红了眼圈:“也不知道大小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总没有个信儿,让人悬着心呢。”
施旋拂可算是萧姨娘和徐嬷嬷一手带大的,倒是要比施易青这个正经的女儿还要上心。
施易青就粘着萧姨娘,拿些别的话来劝解,萧姨娘才渐渐地好了。
偏生徐嬷嬷却上赶着说道:“小姐不如在老夫人面前说说,让老夫人再找个可靠的人儿,去瞧瞧大小姐吧。”
施易青就有些不开心了,拉下脸斥责徐嬷嬷:“嬷嬷好没道理!难道祖母她老人家心里面就不想着大姐姐么?还要我巴巴地去说。这些年祖母派去找大姐姐的人还少么!是大姐姐不想见,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才刚在祖母那里得了脸,这会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着呢。这不,昨天我就挨了人家的一顿打!嬷嬷怕是已经忘了吧?倘若我这个时候去跟祖母说,祖母不答应还好,若是答应了,阖府里又要传,说我借着祖母的宠爱蹬鼻子上脸,特意拿着大姐姐的事作伐子,来讨好祖母!到时候我又要落个不是了!嬷嬷心里倒是好算计!”说着便假戏真做,哭了起来。
徐嬷嬷就慌了手脚,赶上去想要为施易青擦眼泪,又扎撒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做,萧姨娘却渐渐地收了想念施旋拂的心思。到底是亲生女儿,施旋拂再怎么亲也比不上施易青在萧姨娘心目中的地位。
荷暮是从县主府里出来的人,自然最是明白徐嬷嬷的心,可她既然已经被银山县主给了施易青,何况又是一早在施易青面前表了忠心,如今施易青也渐渐地看重她,她自然不能自己辱没了这番信任,这会儿虽然也感觉到徐嬷嬷不停朝她看过来的眼色,却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往剪流身后缩了缩。
一会儿因修提着饭回来了,见到屋子里的情形还好一阵诧异,剪流怕她说错话,就上来帮着因修把饭摆好,拉着因修就出去了。
见走得远了,因修才问道:“我才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屋子里这是怎么了?”
剪流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问,如今在咱们屋子里,小姐最看重的便是荷暮了,你多跟她学学,遇事只做个闷嘴葫芦就是了,你看莫芫,年纪虽小,也是凡事装傻,就只有你一个愣的,不懂装懂,不是装傻,是真傻。”
剪流和因修是从临县一起回来的,感情自然要比别个好些,难为剪流还这般想着因修,遇事都肯提点因修。
因修似懂非懂:“小姐不喜欢我……”
剪流自然也知道,然而这话却不能明着说:“瞎说!小姐待咱们几个的心都是一样的!你不是一心想攀着那位么?”剪流比了比三个手指头,“小姐一直都知道呢,你若是对小姐的心是好的,小姐自然会帮着你的。”
因修的脸上就有了痛苦之色:“可是三少奶奶却是个厉害的,我要是真跟了三少爷,恐怕日后的日子不怎么好过。”说罢眼巴巴地瞅着剪流。
剪流就笑了:“你放心便是,只要你好好地对咱们小姐,咱们小姐自然是会帮你的。你看小姐现在不是在老夫人面前最得脸么?就连三少奶奶都不敢得罪咱们小姐呢。”
因修似乎就有些放心了。
屋子里头,萧姨娘陪着施易青用了早饭,娘俩儿个又说笑一阵,施易青屏退屋子里的人,就问萧姨娘:“娘亲身边的人可还可靠?”
萧姨娘就点了点施易青的额头:“你这个孩子,才刚说过你,你怎么又叫起‘娘亲’来了?”
施易青就吐了吐舌头:“哎呀,这不是屋里没有人么!等在人前,我再改过来吧。”
萧姨娘就爱怜地搂着施易青,施易青也顺势搂住了萧姨娘的脖子:“娘亲,你说嘛,你身边的人可还可靠?”
萧姨娘神色莫名:“从前还是可靠的,如今我也不知道了。”
施易青好奇道:“娘在说什么?”
萧姨娘就朝着门外努了努嘴:“徐嬷嬷待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她终究是萧家的人,如若将来你跟萧家起了冲突,也不知道她会站在哪一边。有许多事你都不能够告诉她。既然徐嬷嬷都不可信了,那徐嬷嬷的人松子,我又怎么能全信呢?许多事情,娘只有倚仗你了。”
施易青就黯然地垂下了头,前世的她并没有看清楚这些纷纷扰扰,十年冷宫倒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徐嬷嬷……终究还是太过于牵挂萧家,如果能利用徐嬷嬷跟萧家沟通,倒是一件好事。
只听耳边萧姨娘又说道:“你放心就好,虽然没有可信之人,可娘的青红苑也不是谁都能够伸进手去的。你只要好好地奉承老夫人就好了,无须为娘担心就是了。”
萧姨娘还是有些手段的,只要再得了施敬然的宠爱,施易青也就真的不需要为萧姨娘担心了。
又说了会子话,萧姨娘将那根簪子自袖子里拿出来,轻声说道:“这个你找个地方好好藏着,日后有大用处。”
施易青接过簪子,眼睛亮亮的,很是期待地问道:“娘亲可是已经查到了这支簪子的来历?”
萧姨娘颔首笑道:“你拿着就是了。这件事情我日后再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施易青就撒着娇,然而萧姨娘性子极其倔强,终究不肯说一个字,再坐了坐,便起身走了。
萧姨娘前脚刚走,剪流和因修就进来收拾东西,因修指挥着帘影和轻烟将剩菜剩饭都装进了食盒里,施易青就笑道:“今儿的早饭很不错,你们拿下去分了吃了吧。”几个人答应着就退了出去,剪流稍稍落后一步。
出门的时候,因修就回头看了一下,见剪流似乎是在跟施易青说针线的事情,便轻蔑地撇了撇嘴。剪流是施易青身边管针线的,整日里带着帘影、轻烟、柔荫做针线,也只有拿这个在施易青身边讨好了,不过只比她强一点便是了。
门被关上了,施易青就收了脸上的神色:“说吧,荷暮在外头守着呢。”
剪流就低声将因修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施易青,道:“因修这个蹄子倒是越发地上脸了,竟想着要小姐为她做主,与三少奶奶做对头呢!”
施易青冷笑道:“可查清楚了?”
剪流点点头:“芳菲这几日专门盯着呢,因修一有空就和吴家的凑在一处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吴家的却见天地往棠梨院跑,鬼知道在做什么勾当!”
施易青点点头,笑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还有,今儿早上你给因修的银子,待会儿去莫芫那里领了吧。”
莫芫是染月梢管月例银子的,不过施易青屋子里的大丫头,谁都知道是剪流,一应钥匙都是剪流管着,不过支取银子要与莫芫对个账就是了。
“小姐,因修这件事情……”
施易青抬头看了剪流一眼:“你别管了,再看看吧,她若是还忠心于我,我定不会亏待她的,可若是她起了异心,我就全了她的心愿!”
剪流偷眼瞧了瞧施易青,被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寒意,惊了一大跳,不由得就打了个哆嗦。
“荷暮,进来伺候我换衣服,咱们去瞧瞧三嫂嫂去!”
既然不知道因修怀的是什么心思,总要早日做个防备才是,不如便防患于未然。她施易青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身边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烂了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