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徐嬷嬷也正了色,忙说道:“小姐可是要让我出去一趟,找忠叔商量事情?”
施易青点头:“嬷嬷说的正是。嬷嬷出去,找到忠叔,跟他说,别的事倒不急,只是那一片云泽田的庄子可得细细地经营妥当了。多在附近买些田地为妙。”
徐嬷嬷吃惊道:“小姐这么快就要出府去了?”
施易青黯然失色地摇摇头,缓声说道:“正是因为出府还有一些时日,所以我才要让忠叔好好地经营农庄呢。”
徐嬷嬷的两肩微微松了松,似乎很是放松的样子:“小姐也不用烦恼,且走且看着吧。”
施易青淡淡笑着,双眼在徐嬷嬷的脸上梭巡了一圈,徐嬷嬷还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不想施易青这么快就从施府搬出去。也是,如今施易青可是萧家跟施家唯一的联系了,若是她也从这里走了,萧家还拿什么与施家联系呢?那个远嫁边疆音讯全无的施旋拂,还是被困府中不受宠的萧姨娘?
原先施易青也想着尽快从施家出去,只是,依着如今的情形看来,老夫人这么疼爱她,是断然不可能眼睁睁地放她走了。要想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能够再另外想办法了。
不过,施易青却也断定了一件事情,徐嬷嬷是再不堪大用的了。只看这几个大丫头里谁能拔得头筹了。
送走徐嬷嬷,施易青又小睡一会儿,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冷宫。那个处处萧索寒凉的地方,冬日里刮风,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个人孤寂地跪坐着,刚刚受过太监的羞辱,地上还有几日前就馊了的饭食,混着沙土,堆在她的面前。
她俯下身子想要含羞带辱地将饭食吃了,不知道哪里却走出来一个老嬷嬷,提了一桶冰冷冰冷的雪水,猛地一泼,将她从头浇到脚。
对,就是这种感觉!
冰冷刺骨!像蛇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让她几乎不能够呼吸!
施易青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施旋新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施易青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吓得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双手往后一阵摸索,拾起枕头便朝着施旋新扔了过去!
施旋新轻巧的侧过身子,那柔软的枕头便擦着施旋新的衣袖落到了小方几上,夹杂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几上的一碟点心打翻在地,细白瓷的高脚碟子瞬间便碎成了无数片,在地上四散开来。
施旋新勾唇浅笑,似是嘲弄着说道:“怎么,四妹妹是梦见了什么,竟然满嘴胡话,还吓成这般模样?”
施易青清醒过来,暗中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什么了,如今她已经再世为人,一切都还来得及,再也不可能有人将她践踏羞辱!
抬手按压住狂跳的心脏,施易青忙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扯唇笑道:“原来是三姐姐,倒把妹妹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梦中的那条毒蛇窜出来了。”
施旋新听间这话,知道这是施易青暗中讥讽她是毒蛇,脸色越发地难看:“妹妹还没回来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妹妹是在乡下住惯了的,定然粗俗不知礼节,没有想到妹妹竟然是一个妙人,不仅读书识字样样都来得,竟然口舌也十分厉害。从前云悠就是一个口舌伶俐的,如今竟然也几次三番地败在你的手下了,不堪一击。只是姐姐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四妹妹还是一个惯会哄人的,竟然连平素一向很冷淡的老夫人都被你给哄了去,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什么都向着你了!”
施易青支起身子,浅浅笑道:“三姐姐谬赞了,妹妹哪里及得上三姐姐啊。”边说边往外间看了一眼。
莫芫和芳菲应该都不在,施旋新是怎么从小佛堂进的暖阁?难不成老夫人的春晖堂里也有杨恋香的人?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大夫人和杨恋香都争着要当家,自然是要笼络住老夫人,在春晖堂里安插一两个人是很有必要的。
“四妹妹在看什么呢?是不是在想着让老夫人过来救你啊?”
施易青回过神来,瞧着那施旋新顺着自己的视线也向外面望去,再回过头来,一双眼眸含着讥讽,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别妄想有人会突然出来,大房的三哥哥不知道在外头淘换了什么好东西,请了家里的人去看呢。”
施家三房由于已经分了家,序齿便各房论各房的算,只是施旋新非要点出一个三哥哥来,施易青便知道,那三哥哥必然是要抬着施从护了。
施家的嫡长孙按理是萧嫣所出的,可在这个嫡长孙前头还有一个庶长孙是大房的一个姨娘所出的,因为得了天花,幼年便去了,紧接着便是施从护了,施从护后面差着几个月也是大房的姨娘生了一个庶子,可惜刚生下来便去了。同时出生的大房的施从扩在施家大房的孙子辈上便排行为三了。可从整个施家的孙子辈上来说,嫡孙中,施从扩也是行三。
平日里大房的人都叫施从扩为大少爷,从来都没有说叫三少爷的,能够喊出这个三少爷的便是施家三房这边的人了。
施易青便故作疑惑地问道:“哪个三哥哥啊?大房何时有个三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施易青故意拿话讽刺施旋新母女想要夺施家的掌家大权,施旋新深知这一点,却面不改色,冷笑道:“青儿妹妹当真是要与我撕破脸皮了?”
撕破脸皮?上辈子都已经彻底地翻脸了,这辈子也毫不例外,从回到施家的那一刻开始,施易青便已经和施旋新划清界限了。
施易青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娇柔着嗓音说道:“怎么,三姐姐难道还天真地以为我施易青还是那么好哄的小孩子么?”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施旋新不知道,施易青这是将上辈子的事情也算计在里面了。
然而震怒之下的施旋新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只冷哼一声,凑到施易青面前,沉声说道:“四妹妹会后悔的。”故意加重的语气里含足了威胁意味。
“哟,三小姐怎么在这里!老夫人那边正找着呢!”
莫芫从屏风后面转过来,一眼看到地上碎裂的瓷片,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瞧见有人转身走了进来,那边的施旋新却显得要比莫芫还要害怕。她私自骗过看守佛堂的婆子,又找人支开了莫芫,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必定是要重重地罚她的。
“施易青,你好自为之!”施旋新恶狠狠的瞪了眼施易青,连忙撂下这句狠话就要起身闯出屋子去了。
谁知道,那施易青却是闲闲地倚在床头,半点也没有被这狠话所惊吓到,只是嘴角含了一抹谁也瞧得不是很清楚的嗤笑,柔声嚷道:“三姐姐慢些走,我就不送了。”
等到施旋新疾步闯了出去,施易青就冷下脸来,转眸微蹙着眉头瞧向莫芫,疑声问道:“刚才你去了哪里了?”
到底前世是久上位者,施易青即便只是低沉着嗓音,尚未曾疾声厉色,话语中却也不自觉地就将上辈子的威仪带了出来,惊得正在收拾碎片的莫芫手一抖,手心便被划破了,不敢耽搁,连忙回话道:“回小姐的话,方才奴婢见小姐正睡着,便让芳菲去小厨房看着小姐的药,预备等小姐醒过来吃药。大房的大少爷亲自来请老夫人,说是在外头请了几个说书的女先儿,说的极好的,请老夫人去临湘阁,老夫人一高兴,就带着竹息姐姐去了。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丫头说,徐嬷嬷有事要奴婢回去一趟。奴婢见小姐正睡着,原先还不肯,恐离了人,小姐要人伺候。结果那个小丫头说徐嬷嬷有要紧的事情要与奴婢商议,还说她来照看小姐,奴婢一寻思,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快去快回就是了,便让那个小丫头守着小姐,匆匆去了凝谢堂。哪里知道徐嬷嬷带着因修姐姐去了青红苑看望萧姨娘去了,荷暮跟奴婢说,徐嬷嬷根本就没有让人来传话,让奴婢赶紧回来。奴婢当时一听就着急了,慌手慌脚地跑回来,那个小丫头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莫芫回答的清楚,施易青心中雪亮,恐怕那个小丫头便是杨恋香安插进的人了:“可看清楚那个小丫头的长相了?”
莫芫咬了咬嘴唇:“小姐放心,奴婢认得她的,就是她化成了灰,奴婢也认得的!”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施易青便笑道:“倒不是要让你把她怎么着,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也就是了,老夫人这里有这么个人,咱们总要防着一些,如今暂且留着她,说不定日后还要用她呢。现下要紧的便是我的汤药和吃食。”
莫芫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小姐放心,奴婢有分寸的,来的时候,荷暮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小姐的汤药必定要我和芳菲轮流看着,万不可离了人。竹息姐姐也是这般说的。”
竟然是荷暮那丫头!
施易青心下思量,原以为是稳重的剪流会拔得头筹,没想到倒让荷暮占了先机。荷暮和莫芫在几个丫头中年龄是最小的,荷暮甚至还要比莫芫小上几天,却已经有这样缜密的心思了,真不愧是银山县主调教出来的人!
说话间,芳菲已经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见到莫芫的手上还滴着血,地上又是狼藉一片,虽然面色疑惑不定,但却没有问什么,而是将药碗放到小方几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道:“小姐可是醒了,这药的温度刚刚好,奴婢才试过了的,小姐就趁热喝了吧。”
待喝完了药,施易青扫了一眼莫芫,说道:“你和芳菲将这里都收拾好了,便下去把手给包一下,若是老夫人问起……”
“若是有人问起,奴婢就说是不小心打碎了瓷碗,扎的。”莫芫快言快语。
施易青却摇了摇一根指头,笑道:“不,这次咱们不忍着了,也不替她遮掩了。”
莫芫听见这话便心中明白了许多,学着施易青的模样,也笑道:“小姐难不成真要在老夫人那里告状?”
施易青两世为人已经将老夫人的性子摸得很清楚了,虽然还想要掌管施家大权,却最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调三弄四瞎告状的,便轻摇了摇头,笑道:“这告状也要有个分寸,你也不要特特地说,只在竹息面前晃晃你的手,只等着竹息来问你。”
莫芫恍然大悟,佩服着道:“小姐说的极是,等竹息姐姐问起了,我只吞吞吐吐地说,就是不小心摔碎了盘子,割破的,也不明说,等着竹息姐姐自己查去。”
施易青点头称许一声“孺子可教也”。她就不相信了,偌大的一个春晖堂,会没有人看见施旋新出入东暖阁!
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施易青狞笑一声,既然已经把话给挑明了,她就不怕做这个恶人!
施易青足足在老夫人的东暖阁里窝了半个月,老夫人才准许她下床走动,这半个月可把施易青给憋坏了。
前世的施易青尚是孩童之时便要为生计而奔波,好不容易回到亲人身边,还未及笄便已经嫁作他人妇,为李炽的江山大计而游走,实在是算不上有什么童真童趣。
反而是到了这一世,可能是得到了老夫人的真心喜爱,跟几个姊妹之间虽然交恶,但明面上也还说得过去,施易青被压制许久的童真之心渐渐地抬头了,养病这些日子里,不时地和丫头们玩闹,倒把个老夫人吵得不行,直说施易青就是一个猴儿。
病好了,施易青就想着要搬回自己的院子去住。施家是名门望族,自有自己的一套家规。凡施家子孙,不论男女,到了十岁便要有自己的小院子。几个施家的儿孙们,除了已经成亲的大房的施从扩和二房因二夫人溺爱都十岁了还留在主院里的施从掾以外,都在前院有自己的小院子。孙女辈的除了今年九岁的大房的嫡出七小姐施则佳之外,也都有了自己的小院落。
二老爷施敬熏年少时一心读书科举,反倒是娶亲最晚的一个,又因为与二夫人伉俪情深,生子自然较晚,大儿子施从执今年也才不过十四岁。因翰林院算是最清苦的一个所在了,施家二房自然在钱财上比较吃紧,大老爷倒也疼爱这个弟弟,一应吃穿用度都与没分家时一样。二夫人又与大夫人交好,又没有什么争家产的心思,虽然大夫人心疼那几个钱财,但也对二房比较优容。
反倒是大房的几个庶女们算是清苦的了。施则倩自己住着凤仪馆,三个庶出妹妹们却挤在沫漪轩。这沫漪轩比起施云盈姊妹俩住的绿玉阁来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地方小,而且偏僻。如此一来,施易青倒是庆幸自己能够主导凝谢堂了,虽然离棠梨院远,但是如今还没隔府,到春晖堂倒是最近的。
施易青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施则倩说一些家中房屋的典故,一边无比想念着自己的凝谢堂。
“青儿妹妹,等你搬回去住之后,我便带着你好生逛一逛咱们的园子,连三嫂嫂的仙来居也去,好不好?”
可能是有着共同的利益,施则倩反而与施易青的关系亲近了起来。
因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各房还是按照施家的辈分来序齿。因此施则倩才不情不愿地叫自己的亲嫂子为三嫂嫂。
施易青只听进去一半,听到沫漪轩的时候就走神了,自顾自地想象那几个庶出姐姐们的处境来。
竹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东暖阁。
施则倩是个十分识时务的,有的时候施易青都有些佩服施则倩了,要是施则倩身为男人,必定会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只看她是如何殷勤地对待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竹息的就知道了。
“竹息姐姐怎么来了?快坐快坐,有什么事情让小丫头来传一声就是了,倒让你跑一趟。”这话说的,却好像竹息是正经大小姐,她施则倩是个丫头了。
竹息不敢安然就坐,只笑着让了让,仍旧站着,持着礼数福了福身子,这才说道:“才刚老夫人叫了徐嬷嬷来嘱咐了一番,说是知道四小姐您嫌她老了,不爱在东暖阁住下了,让四小姐您今儿个就搬回去呢。”
施易青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瞧祖母说的话,把我说成个什么人了呢。”
施则倩却兴致勃勃起来,催促着施易青说道:“妹妹快些行动起来吧,我还从没去凝谢堂看一看呢。”
忙忙活活了大半天,总算在午时都收拾妥当,施易青又陪着老夫人用了饭,便搬回了凝谢堂。
走的时候,老夫人却把施易青拉到面前,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上次萧姨娘中毒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了,你那院子里恐怕不干净,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着整理一下自己的人了。早上我也嘱咐了徐嬷嬷,你且回去整理,过后儿我再帮你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