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四妹妹却是说大房庶出的四女施妇好了。那施妇好看都没有看施则倩一眼,便低下头说道:“回老夫人的话,的确如同三姐姐说的一般,我们姊妹几个自是离不开彼此的。”
施则倩眼里就闪过得意的光,瞥了杨恋香一眼。
老夫人挥了挥手,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们姊妹几个交好也就罢了,可是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眼见着都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挤在一起,让人家看了,没得笑话咱们施府没有规矩。”
话音一转,老夫人又看了一眼大夫人,说道:“我老了,人就啰嗦,又图个热闹,可偏偏脑子也糊涂,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才刚倩丫头叫好丫头是四妹妹,那又怎么叫青丫头呢?这可不是序齿都乱七八糟的了。”
几位夫人脸色都一白,老夫人真是什么意思,都分了这么长时间的家了,难道还要重新论论序齿不成?
“这样吧,虽然分了家,小孩子们的序齿可不能够乱了去,今儿个就趁着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论论序齿吧。”
老夫人发了话,几个夫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都低着头暗自筹划自己的心思。
老夫人又领着大家逛了几处园子,晚饭却是在摆在怡然居的,这里虽小,但胜在暖和,景致又好,摆家宴是最好不过的了。
几位老爷并少爷也都来了。因都是至亲,并没有回避,连屏风都没有竖起,老夫人带着施易青、施则倩、施则佳一桌,三位夫人一桌。简氏并施云盈、施旋新、施云悠、大房的三个庶出姊妹一桌,几位少爷一桌,三个老爷一桌,齐齐整整地在怡然居坐了开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夫人终于提起了话头:“平日里你们爷们儿都忙,也不得空来陪我老婆子吃顿饭,幸而还有几个孙女儿陪着我。我想着,你们虽然分了家,但好歹我还能活个几年,孙女们也能多陪我些日子,我想着,咱们家的园子还空着几间屋子,白白地放着倒可惜了,不如让她们姊妹都挑着自己喜欢的屋子去住了,可好?”
几位老爷夫人们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惹得老夫人不高兴,都是满口答应。
只是大夫人却有些为难:“老夫人,各房既然已经分了家,再让侄女儿们搬进来,那这月例银子?”
老夫人凉凉地瞅了大夫人一眼,冷冷地笑道:“我竟不知道国公府竟然穷到了这般田地!”
大老爷施敬悉见老夫人动了怒,忙讨好地笑道:“几个侄女儿的月例银子自然都是我们出。”
老夫人没理会,指了指施易青,笑道:“盈丫头过不几天就要出门子了,她自然是不用搬动的,就在绿玉阁出门子吧。等盈丫头出去了,悠丫头自己个儿住着绿玉阁倒也宽敞,至于新丫头嘛……”老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在施旋新身上打了个转儿,对施敬然和杨恋香冷笑道:“我瞧着你们夫妻俩宝贵得很,那又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到了我老婆子这里没得腌臜了,仍旧住在你们三房吧!倒是我可怜见儿的青丫头,自小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就搬到百芳园去住吧!”
众人这才明白,老夫人还是为了施易青。
老夫人就又问施易青:“今儿下午逛园子,青丫头喜欢哪一处啊?”
施易青想也没有想,就说道:“我就仍旧住在大姐姐原来没出阁住过的染月梢吧。”
施家大小姐施旋拂的确是在家中受尽众人宠爱的,几房的姊妹们都很敬重她,就是大夫人也对施旋拂百般疼爱。单看施旋拂的名字中,那个拂字占了施家爷们儿的一边,便知道施旋拂有多受宠了,除了在三房这边有自己的院落,在百花园也有一处。这处染月梢还是施旋拂自己看中的,又找人休整了,种上了大片的梅花,取了这么个略有些古怪的名字。
提起施旋拂,老夫人又有些伤心起来:“拂儿这个狠心的丫头!那么小的年纪就嫁出去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
施旋拂嫁得的确早了一些,十二岁便远嫁边疆,虽然是杨恋香给找的人家,却因为夫婿孟奇为国有功,老夫人也没得话说,更何况施旋拂还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只是,说来也奇怪,这施旋拂一到边疆就与外界断了联系。
施易青连忙请罪:“倒是我的不是了,好好的日子惹得祖母不高兴。”
老夫人搂了施易青,笑道:“好孩子,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等黑心肝的,把我好好的几个孙女儿都嫁到边疆去了……”
这话说的是谁,在座众人都知道。简氏便推了推施云盈,施云盈无奈,虽然已经感觉到了杨恋香那愤恨的目光,却也只得起身走到老夫人身边,蹲下来,伏在老夫人的膝上,温声说道:“老夫人不要伤心了,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大姐夫是守城的将领,按律法家眷可是要待在京城的。大姐姐当年不畏艰险,远嫁到边疆,可是受到过皇上的嘉赏的。许是路途遥远,又有军命在身,大姐姐才不得与家中互通消息。等盈儿嫁到云州了,一定时时回来探望大姐姐,好不好?”
老夫人摸了摸施云盈的头,叹气道:“傻丫头,你既然嫁到杨家,就是杨家的人了,怎么为了我这个老婆子经常回娘家呢?岂不是让人笑话!”
有了这么个插曲,席间众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老夫人却笑了笑,仍旧放了施云盈回自己的那一桌,又对大房的四女施妇好说道:“好丫头,你喜欢哪一处啊?”
大夫人忙拿眼觑着施妇好,施妇好便挺直了身子,声音不温不火:“回祖母的话,孙女儿在沫漪轩住了那么久,觉得沫漪轩便很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眼光扫到大房五女施妇妤身上,笑道:“妤丫头喜欢哪一处?”
施妇妤听见老夫人问,连忙站了起来,慌忙中带倒了一支银筷子,脸更红了,声音低低的,就像蚊子哼哼一样,施易青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大房排行老六的施妇媪早就等不及了,高声叫道:“祖母!祖母!我就喜欢这处怡然居!”
施妇好瞪了一眼施妇媪,斥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施妇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老夫人却笑道:“媪丫头还是小孩子呢。”又温和地看着施妇妤。
施妇妤早就憋得满脸通红,先是看了看施妇好,才鼓起勇气说道:“回祖母的话,孙女觉得临湘阁旁边的点星馆很是安静。”这意思是看中了点星馆了。
“祖母祖母!我也要住进百芳园中去!”二房的二少爷施从掾快言快语,却被二夫人训斥道:“那是姐姐们住的地方,你一个爷们儿,去那里做什么!”
老夫人笑了笑,说道:“等你娶了媳妇,同你三哥哥一般,便可以住进来了!”一席话倒说得大家都笑了。
老夫人又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我今儿个跟你们媳妇都说了。这姊妹们住到一起去,序齿乱了可不像样子。咱们家里的这些,不说去了的大姐儿,拂儿自然是为大,妗丫头次之,如今盈丫头算是你们这里领头的了。”大姐儿是大房的庶长女,没来得取名字就去了,妗丫头便是大房的二女施妇妗了。
施旋拂如今也有十九岁了,施妇妗十八岁,施云盈比施妇妗小上两年。再接下来就是施则倩了,夏日里才过了十五岁的生辰。施妇好为老五,十一月初八便是其十五岁的及笄礼了。施旋新与施妇好只差一天,而施妇妤的生日却是三月三女儿节,施妇媪比施妇妤小半年。接下来就是如今才十二岁的施易青了,施云悠又比施易青要小上半年。施则佳则是最小的了,今年才九岁。
少爷们也在序齿,因着老夫人的坚持,大少爷的位置一直是给夭折的嫡长孙留着的,施从护如今十八,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二少爷,施从扩十七,余下的施从执十四,生日在五月份,施从掾十岁。
认了序齿,大家便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地乱叫起来,怡然居别提有多热闹了。
第二日老夫人就让人看了日子,定了三日后是个吉日,姊妹们一同搬进了百芳园。
施易青住的染月梢是距离老夫人的春晖堂最近的一处了。点星馆与染月梢隔着一个育碧池,正好隔湖相望,中间夹着一个临湘阁。穿过临湘阁再往下走,便是仙来居了,仙来居与凤仪馆之间还有一个望客台,绕过凤仪馆,便是沫漪轩,转过沫漪轩,经过一段廊桥,便是小瀛洲,老夫人早就发话了,各房的女儿们从今往后便都到小瀛洲去跟着先生读书,下午便在小瀛洲旁边的芳翠轩学女红。
芳翠轩旁边便是那一片竹海,直直地转过竹林小憩,在假山后头,流经育碧池的玉带河在这里形成了个柳眉湾,旁边便是怡然居了。
说起来,施妇媪选的怡然居是最偏远的,再走几步就到了三房新建的园子了。施易青一直觉得施妇媪之所以选这么个地方,肯定是要避开施妇好的管教。
众人都收拾妥当了,施则倩便拍手笑道:“如今咱们姊妹都有了好去处,也该乐呵乐呵,明日里我做东,趁着芳翠轩的菊花开得正好,咱们请了祖母来,姊妹们凑在一处,闹一闹,也算是我贺各位妹妹乔迁之喜了!”
众人都笑着答应了,偏施旋新却蹙眉说道:“我去不了。”
施旋新被老夫人拘在小佛堂抄写金刚经,还没抄写完呢,如今之所以放了她出来,是因为老夫人觉得施旋新在自己面前晃悠烦得慌,发话让施旋新在自己的屋子里抄写,每日里拿过来给她看一样也就是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苦了施旋新了,那琼花阁离老夫人这里足足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施旋新早晚一来一回,不知道腿脚得有多酸疼。
施则倩明知道施旋新还要抄写金刚经,却偏偏不放过她:“过不了几日三姐姐便要出嫁了,往后要见三姐姐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六妹妹偏在这个时候扫大家的性子。”如今论了序齿,自然是要照着序齿叫名字了。
施旋新便冷冷地说道:“往日里也没有见到四姐姐与三姐姐有多么亲厚啊!”
施则倩立马便有些语拙,就推了施妇好出来:“五妹妹你看看六妹妹,说话都带着刺儿的。”
施妇好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六妹妹,四姐姐说的没错,就当是为三姐姐践行了,何况六妹妹你平素又一向与三姐姐交好。”
施易青冷眼旁观着,倒觉得这施妇好虽说是个庶女,可行事气度上却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更像是施家的嫡女。
如今施易青越来越对这些姐妹们着迷了,上辈子她只顾着奉承杨恋香和施旋新,以为施旋新始终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个姐妹,别说是大房的这些个人了,就是三房的施云盈,施易青也不曾放在眼里的。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她真是愚蠢!若能够与这些姊妹们交好,也不至于被施旋新给骗了去,最后为她人做嫁衣!
施旋新犹犹豫豫地答应了,又看向施易青:“你去么?”
“哟,六妹妹这没名没姓的,是喊谁哪!”
施旋新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讨厌施则倩的,狠狠地瞪了施则倩一眼,嘴里却已经改了口:“九妹妹去不去?”
施易青轻笑着点头:“六姐姐问得好生奇怪,姊妹们都去,我怎能不去?又不是像六姐姐一样有事走不开。”
施则倩也笑道:“说的是,九妹妹还要去请老夫人呢。”
施旋新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这些个小贱人们,早些时候,哪一个不是好声好气地与她讲话!谁不知道她施旋新可是施家的宝贝疙瘩,大燕朝的第一美女!都是施易青这个贱人!
施易青自然感觉到施旋新那要吃人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躲到了施妇妤旁边。
说起来,如今施易青可是与施妇妤做上邻居了,两个人的住处近得很,通过一座水上的临湘阁就能够往来,今后要做什么事情,指不定还要靠施妇妤行个方便呢。这施妇妤的生母与施家二小姐施妇妗为同一个,只是在生施妇妤的时候难产去了,施妇妤自幼便被抱到施妇媪的生母文姨娘那里抚育,自然比较亲近施妇媪一些。而施妇好的生母秦姨娘又是个不管事的,生下施妇好便不再管她,一个人去了施家家庙里,青灯古佛伴一生,因此,这施妇好也是在文姨娘膝下长大的,行事处处都学着当年的施旋拂,对两个妹妹管束颇为严厉。
施易青便朝着施妇妤笑了笑:“七姐姐好。”
施妇妤生性腼腆,一说话就脸红:“九妹妹好。”
施易青倒是爱极了施妇妤这般腼腆害羞的模样。
施家的女儿们长相都不丑,除却施旋拂和施妇妗,现有的几个女儿家中,论起相貌来,首推施旋新,第二便是施云盈了,施易青私心里觉得第三便是施妇妤,只瞧着这温婉可人的模样便已是另一番风情了。
认真计较起来,施旋新逼人的便是惊心动魄的绝美,施云盈胜在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质,施妇妤却妙在这副小女儿的娇羞风流了。施则倩是天生傲气,观之犹如寒梅傲雪,施妇好端庄得体,大气优雅,令人见之忘俗。施妇媪则天真烂漫,洒脱爽朗。施云盈虽说任性蛮横,却也有其美妙之处。施则佳形容尚小,然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这里面最让人看不透的就是施易青了。
施家的下人们常在一处议论主子们,都说施易青就像雾一般,让人捉摸不透,有的时候娇憨可人,有的时候机灵伶俐,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施易青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施易青绝对是个孝女,这点可以从施易青为杨恋香侍疾却累倒了一事上看出来。
如今施府内外都传遍了,都说施易青孝顺温和,是女儿家的典范,内里表情却只有杨恋香知道,只把她气得七窍生烟,成套的汝窑茶杯又摔碎了好几个。
施旋新只得一面拿话劝解,一面暗地里和杨恋香商议得尽快地除去施易青。
到了第二日,姊妹几个都在芳翠轩候着了,施旋新才姗姗来迟,后面跟着脸色苍白的施云悠。
自从上次掉进了湖中之后,施云悠总是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施云盈关切地迎了上去:“云悠,你身子不好就该好好歇着,总是这么小孩子脾气,姨娘知道了又要着急了。”
施云悠斜睨了施云盈一眼,彷佛是不认识施云盈一般:“我自己怎样与姨娘有什么相干?我是跟着母亲长大的,自然该听母亲的话。三姐姐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姨娘。”
施云盈倒退了几步,错愕地捂住了嘴巴,似乎是不敢相信施云悠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