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易青垂首恭敬的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只是脸上却未见到什么笑容。竹息趁着送她出来的时候,连忙低声道:“四小姐该高兴才是。老夫人正是正经为四小姐的事上心呢。”
施易青拍了拍竹息的手,笑道:“祖母面前,还望竹息姐姐多多为我周旋。”
回到凝谢堂,施易青别的事情都放到一边,先让徐嬷嬷将凝谢堂的人都召集到堂屋里来。
除了大丫头,这凝谢堂的人可都是杨恋香送进来的,焉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线?上次那个婆子便是一个例证。
徐嬷嬷肃着脸,手拿着名册,等到乌压压的人站了满地,这才俯身请示了一下施易青,得到批准后,神色严厉的开了口,让每一个被点的人,都上前一步,让施易青仔细瞧好了。
几个大丫头自然是不用点的了,徐嬷嬷便先从三等的小丫头点起。
芳菲因是在施易青病中的时候伺候过的,也算是在施易青面前得了脸,施易青便笑着对她说道:“你这个小蹄子,自己不走上前来,难道非要等着我让嬷嬷喊你么?”
芳菲便嘻嘻笑道:“奴婢芳菲请小姐的安。”特特地行了个大礼,越发地作出与施易青不熟识的样子来,倒是惹得施易青咧嘴笑了笑,算是缓和了一下屋子里紧张的氛围。
施易青却对芳菲又有了一番计较,这丫头难得的是没有因为伺候过施易青就上鼻子上脸,是个懂得分寸的,兼着上次进东暖阁撞见满地的狼藉,竟然也没有问,性子也最沉稳不过的了,竟比大丫头因修还要好上几分,倒是可堪一用。
在病中无聊的时候,施易青早就问过芳菲的家世了。说起来芳菲也算是个可怜人了,老子原先是个县令身边的小主簿,因为一朝县令得罪被连坐,吓得一命呜呼,那时芳菲不过才六七岁,因还有个弟弟要读书,芳菲的娘咬了咬牙,将芳菲给卖了,也不知道被倒卖了几次,芳菲倒是记得自己叫什么,却不记得家乡在哪里了。
芳菲行了礼便垂首侍立在一旁,剩下的几个丫头排成一行,为首的是个鹅蛋脸的丫头,扎着个乌黑的大辫子,在辫子梢绑了个红色的头绳,鬓角的地方插着一朵红色的绒花,整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很是俏丽的样子。
那丫头见了施易青,连忙跪了下去,紧着嗓音说道:“奴婢小蕊儿见过小姐。”
施易青笑道:“这名字可是你的本名?”
小丫头摇了摇头,偷偷抬着眼眸去瞧施易青的神色,紧张的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是外头买来的,自小就被人牙子拐了,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这是人牙子给起的。”
也是一个苦命人,施易青心中怜惜,便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嘴角含着笑的荷暮,指了指小蕊儿,说道:“荷暮,你来给这个丫头取名字吧。”
荷暮听见这话,却也不推辞,点头应了下来,先是笑着问施易青说道:“小姐病中的时候,奴婢做主给芳菲取了名字,小姐可觉得还好听?”
施易青点点头:“你是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这名字听上去好听不说,还很合芳菲这个人。”说着又扫了一眼芳菲,芳菲果真是长得有几分赏心悦目的,若是打扮起来,只怕一般的官宦人家小姐都比不过的。
一旁伺候的因修却觉得有些不忿,冲着荷暮嚷道:“你这个小蹄子!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字,就在小姐面前显摆起来了!小姐让你给丫头取名字,是抬举你!你却还不知道轻重,自己蹬鼻子上脸了!”
“因修!”剪流轻声呵斥。
因修这才住了嘴,见施易青的脸色不好看,知道闯了祸,却仗着自己是最早伺候施易青的老人了,仍旧犟嘴说道:“小姐,奴婢是觉得荷暮太不像话了一些……”
“因修,我问着你,你可识字?”施易青闲闲地拨弄着茶碗里的茶叶。
因修愣了愣,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婢并不识字。”
施易青也再不理她,对荷暮点了点头,神色莫辩着道:“你取的名字很妥当,我听徐嬷嬷说,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在教这些小丫头规矩,你也熟悉她们的性子,便仍旧还是你取吧。”
荷暮面色不改,像是未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柔着腰肢上前半步,指了小蕊儿说道:“这个妮子的性子最是和顺不过的了,说话也柔和,从不大声大气,奴婢就想着给她取个名字叫柔荫,也没有什么出处,就是觉得顺嘴好听罢了。”
施易青饶有兴趣地看着荷暮,笑道:“这名字倒清新雅致,也还罢了。”
柔荫给施易青谢了恩,便退了下去,徐嬷嬷就唱名:“二丫头!”
走上来一个丫头俯身跪倒,这便是那个憨憨的二丫头了。
施易青病中无聊,芳菲没少说这个二丫头的事情,经常把施易青给逗得哈哈大笑。
这二丫头嘛,长得很普通,但是眉眼都带着笑,很讨喜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荷暮的行事气度。
荷暮此时也脸上带着笑,对施易青说道:“小姐,这个丫头倒是很喜庆,爹娘原是咱们施家外头绸缎庄子的管事,后来被老夫人看中,去了老夫人的陪嫁庄子做管事,因年龄到了,老夫人做主让二丫头进来做洒扫的小丫头,原本就是凝谢堂的丫头。小姐,奴婢就做回主,就叫这丫头为花烛,可使得?”
施易青见二丫头果然是一副憨憨傻傻的样子,心里也喜欢,对荷暮取的名字虽然很怅然,不过也十分向往,若果真应了荷暮的话,能够与心爱之人共度花烛,也算是这丫头的功劳一件了。
只是,前世的她对爱情期许过高,弄到最后生不如死,好不容易到了这一辈子,可以挽回前世的错误,可属于她的心爱之人又在何方呢?
见施易青没有什么异议,荷暮又拉过花烛身边的一个丫头,笑道:“这个丫头,奴婢可早就想好名字了,就叫做明媚。”
施易青仔细地打量那个丫头,见她容貌秀丽,身姿婀娜,与芳菲不相上下,若说芳菲是春日里的一朵桃花,艳丽靡靡,那么这丫头便是开在山谷里的秋日雏菊,清新雅致。
明媚,很好。
这明媚爹娘老子都是染了时疫,去岁就没了的,家中只有一个堂哥并堂嫂,堂嫂是个势利小人,见明媚还有几分姿色,就起了歹心,将明媚卖给了人牙子,想要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幸亏那人牙子还是有几分良心的,禁不住明媚再三恳求,将明媚给卖到了施家,签的是死契。
剩下的两个丫头,一个看上去很乖巧,一个观之沉静可亲,荷暮就做主,乖巧的那个取了叫做帘影,沉静的那个取了叫做轻烟。都是些诗情画意的名字,倒也符合了施易青这个大家小姐的身份。
这两个人都是家生子,帘影的娘是在针线房做活计,老子是马房里喂马的,轻烟的娘老子是在江南老家看宅子的。
这些丫头们也还罢了,以后慢慢看着就是了,让施易青不放心的便是剩下的四个粗使婆子了,这些可是给钱就能把命都拿去的主儿。
施易青朝着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就笑道:“这都是夫人给的,其中孙妈妈并林妈妈是原先凝谢堂就有的,李家的并吴家的原是在夫人院子里的,后来被分到咱们凝谢堂里来的。”
施易青就格外多看了一眼吴家的并李家的,也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了一句好生做活计,就让人散了。
人还没有尽数退下去,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玳瑁却来了,说是老夫人立等着施易青过去呢。
说起这个玳瑁,却是另一番典故了。
老夫人这个人不像旁的老太太,喜欢文雅一些的东西,自己不懂这些,只图个热闹,弄些金银之物长长脸面就是了,身边的人除了竹息之外,一律以金银之物命名,六个大丫头,竹息,玳瑁,琉璃,珍珠,玛瑙,玳瑁,个个都长得十分喜庆。这个玳瑁,算是除了竹息之外,老夫人最喜爱的一个丫头了。
听说老夫人立等着,施易青连衣裳都没换,就去了春晖堂。
谁想老夫人见了施易青这个样子,却有些不乐意了:“叫你过来,也不知道添件衣服,这风寒才好,你若是又受了凉,难不成又想赖在我的东暖阁里聒噪我啊?”
瞧见三房的夫人小姐们都在,施易青便滚在老夫人怀里,腻着撒娇道:“祖母有了嫂子,便不疼我了。”将施从扩的妻子简氏给拉了进来。
简氏伶俐,也的确得老夫人的喜爱,趁此机会便拍着手笑道:“我可不敢跟青儿妹妹争这个宠,谁不知道青儿妹妹在东暖阁养病的这些日子,差点将春晖堂的屋顶都给掀了啊!”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真笑假笑,施易青却顾不上去计较,这个时候还是先把老夫人哄了再说。
老夫人最喜欢热闹,见到一屋子的孙女孙媳妇热热闹闹的,便合不拢嘴了:“今天天气好,我又怕你们歇了晌,晚上睡不着,就想着劳动你们陪我这个老太婆逛逛咱们家的园子。”
大夫人忙站起来笑道:“老夫人这是打我们的脸呢,能够陪着老夫人逛园子,正求之不得呢。”
二夫人也来凑趣:“老夫人这里尽是好东西,就连点心也做得精致,还指望能够来吃吃老夫人的点心呢。”
老夫人越发地开心了,一边搂着施易青,一边笑道:“一个一个地都惦记着我的东西!”
大夫人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拉了杨恋香来踩上一脚:“我们都是不得宠的,就是想着老夫人的东西,老夫人也不肯给的,只怕老夫人心里早疼着三弟妹了。”
这里有个缘故,因施从护算是施家的长孙了,施敬然又是施家现今在朝堂上最有出息的,杨恋香平日里没少在大夫人面前显摆,说什么老夫人身后的东西都是留给施从护的,大夫人今日这样说,便是在打杨恋香的脸了。
谁知道那老夫人凉凉地看了一眼杨恋香,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怕有人不稀罕我这个老婆子的东西。”
杨恋香只得站起来,讪笑道:“老夫人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一面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夫人。
大夫人早就扭过脸去和二夫人说笑了,杨恋香只差没有气爆肚子了。
施易青偷眼瞧着,施云悠竟然也在。只不过整个人倒是显得有些精神恍惚,想来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再搜寻一圈,却没有见到施云盈和施旋新。
转眸细想之下,施易青这才反应过来,只怕那施旋新此时此刻还在小佛堂里抄写金刚经呢。至于施云盈,大概是得了老夫人的意思,不让过来,只在绿玉阁里绣嫁妆。
上次施旋新趁着没人偷偷跑进东暖阁的事情到底还是让竹息给查出来了,施旋新千算计万算计,没有想到还是被一个粗使婆子给瞧见了,那婆子嘴碎,将施旋新大闹东暖阁,欺负病中的庶出妹妹一事在满府里闹得纷纷扬扬,就算竹息没查出来,老夫人也不是个聋的,早就听说了传言,还把莫芫叫过去好一顿训。
莫芫回来的时候倒是跟施易青说起过,她去的时候,施敬然和杨恋香竟然也在,夫妻两个脸色都很不好看,显见的是老夫人也训斥过他们了。
施易青并不奇怪老夫人会训斥施敬然和杨恋香,这本来就是她让莫芫那番回话的目的。老夫人要借了她的手去打压各房的势力,施易青自然也要借了老太太的势来巩固自己在施家的地位。
只是苦了施旋新,也不知道要在小佛堂待到什么时候了。老夫人手底下的嬷嬷可不是吃素的,一个不好,那可真是没头没脸地训斥。施易青上辈子可是领教过了。
老夫人兴致高,各房的女儿家都随着老夫人去逛园子,有那些爱热闹的丫头也跟着来凑趣。老夫人本来就喜欢热闹,见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吩咐了竹息,说是中午要摆宴,就在园子里摆,不拘哪一处,等她们逛够了再说。
竹息笑着答应了,给琉璃使了个眼色,琉璃便挥着帕子往大厨房去了。
施家的园子还是施家高祖在的时候建的,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到了施家老太爷这一辈,老夫人是个爱享受的,家里原也有几个女孩子,便做主把这园子修得更齐整一些。后来女孩子们嫁得嫁,死得死,大夫人和杨恋香又为了名利争来争去,老夫人渐渐就熄了这份心思。还是施旋拂在的时候,老夫人略略有些欢颜,如今施易青回来了,老夫人那份心思便又活络起来了。
施家的这个园子却也有个名儿,叫做百芳园,原就是为了众女儿们居住的。虽说分了家,但园子里一向是有人打理的,这会儿秋风瑟瑟,逛起来也不觉得萧瑟。
众人先到了施则倩住的凤仪馆,只见里头翠竹连连,绿色满园,很是赏心悦目。三间明晃晃的正房,窗子皆以玻璃附上,更显得屋子里头越发地亮堂。进了里间,施易青也不由得惊叹起来,没想到施则倩倒是一个喜欢阔朗的人,三间正房全部打通,并未有什么隔断,只用了屏风并博古架略略有些隔开来就是了。
东边被施则倩用做了书房,一张檀香木的四脚弯腿大案摆放在正中间,案上是凌乱的笔墨纸砚,还有墨迹未干的几张大字,可见是时常练字的。靠墙摆放着高高大大的书架,一眼看过去,整面墙都是书籍。
施易青暗暗佩服,施则倩虽说有些小算计,可也不枉负了她心里的傲气。
老夫人喝了几口施则倩亲手泡的茶,又夸了施则倩几句,略微歇了歇,就带着众人去了大房庶出三姐妹一起住的沫漪轩。
这沫漪轩也不过是三间正房并东西厢房,连倒座都没有,三姐妹并丫头们住着的确是太紧巴了一些。
老夫人就有些不太高兴了。
杨恋香趁机打压大夫人,“哟,大嫂子倒是好狠的心哪,我倒不知道几个侄女儿竟然住得这么紧,要是大嫂子这里房子不宽裕,那便挪到我那里吧,我们三房人口虽然多,但好歹房子还是有些的。”
杨恋香说的没错,虽然她这个人心思歹毒,但于吃喝上的确是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几个庶出女儿的。
大夫人就有些嗫嚅:“老夫人……”
施则倩见母亲要吃亏,连忙赶上来帮助大夫人,一手挽了老夫人的胳膊,便撒娇道:“娘亲原是收拾了另外的处所,过几日就要几个妹妹搬过去的。可几个妹妹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未免有些舍不得,都不愿意离开沫漪轩呢,是不是啊,四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