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无奈的事之一,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仇人已经倒在岁月和冰冷的现实里,那些令人心悸的强悍荡然无存,苟活度日,命如蝼蚁,潦倒地让你不好意思报仇。)
街边路灯的光晕照射不到的角落,又黑又冷,空气中充斥着臭烘烘的混杂味道,地上厚厚的一层污垢,走起来鞋底都发粘,巷子很深,嘉木看到楚楚白色的衣摆在前面不停地飘动,便跟着往前跑,追了半条巷子,楚楚静静地靠在一个突出的墙柱旁,挡住自己的身子,盯着前面不远处发愣。
嘉木快步走进来,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流浪汉正靠在一大块儿纸板上,身边放着几瓶都只有一半的啤酒,一面喝酒,一面用脏兮兮的手数着手里的一叠碎票子,眼睛斜瞥着,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他的头发结成了块儿,远远就能闻见阵阵恶臭,随身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他数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将那些票子塞在口袋里,一瓶瓶将那些不同牌子,或多或少的啤酒一一灌下肚去,打了一个打饱嗝。
然后站起来,提了提裤子,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款式老旧的手机,带着几分贱笑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他对这电话说:“茉莉姐,怎么样?生意做完了没有?现在有没有空?”
“我有钱,当然有钱!整整五十块!这一次,我要来个全套服务。”
“你等着,我五分钟就到!我现在就在你家旁边的街上!立刻就到!你洗好澡等我!”
“酒?不喝了!刚刚遇到我以前的几个兄弟,非要拉着我喝酒!我喝过了来的!我跟你说,不是我不照顾你的生意,要是我再接着喝,咱们今儿个晚上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我一定会让你爽死!”
“哈哈哈。”
一个落魄好色的老嫖客而已,还以为是有什么情况呢。嘉木低头颦眉看着楚楚,只觉她浑身颤抖得厉害,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拳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老嫖客,便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猛地回过头来,眼神凌厉,一下子将他的手甩开,马上却又安静下来,小声说:“抱歉,嘉木,我不是故意的。”
他咧嘴笑了笑,对她摇头:“不必道歉,我被你这样简单粗暴地对待已经习惯了。”
她硬挤出一丝微笑,仍旧抖得厉害。
那个老嫖客拍拍衣服,站起来往前走,一抬头就看到楚楚和嘉木,楚楚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躲在嘉木身后,站在阴影中,嘉木整个人挡在她前面,瞪着老嫖客。
那老嫖客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淫笑,低声说:“哟!穿得那么光鲜亮丽还要到这种地方来打野仗!不是搞人家老婆就是追求刺激。小子!”
他用手挖着鼻孔,在自己下腹拍了拍,嬉皮笑脸地对嘉木捏着声音说:“要想满足一个女人,你还得努力啊!我看你虽然身材壮实又年轻,但只怕没有什么经验,满足不了她,要不要我帮帮你?”紧接着朝两个人做了一个提胯的动作。
“滚!”嘉木怒吼道。
他耸耸肩膀,狞笑着扭头往前走。
楚楚的鼻息渐渐变得厚重,嘉木在前面听到她用拳头捶了后面的墙,发出很大的声音,她从不曾如此暴怒,嘉木回头看着她,只见她低着头,抑制不住地颤抖让她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连忙拖下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肩上,低声说:“太冷了是不是?我带你回车上去吧。”
“嘉木。”楚楚将他的衣服一把扯下来还给他,咬着牙说:“我不是冷,我是想杀人。”
嘉木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老嫖客,奇怪地问:“他?”
楚楚拉起自己的堆领捂住脸,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腿就往老嫖客后背狠狠地踢了一脚,只听到哎呀一声,那个毫无防备的家伙就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楚楚抬脚就往他身上狠命地踢。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楚楚,像是疯了一样,不管踢的是哪里,只顾着踢。
那个人已经上了些年纪,又喝得半醉,动弹不得,只能抱着头拼命地哭喊救命。
这是要出人命。
嘉木赶着跑上前去,从后面将她抱开,她丝毫不冷静,拼命地挣扎着同时颤抖着,口中只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嘉木将她拉到墙边,用身体将她牢牢地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说:“楚楚,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这是工作太累了,压力也大,我有的时候也这样,但你要冷静一点,他是个人!这是在中国!如果你杀了他,会很麻烦的!冷静,冷静,好不好?”
楚楚瞪大了眼睛,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束缚,眼看着那个老嫖客满头是血地向外爬,于是只能说:“我知道,我不会杀他的!”
“我知道你打骨子里厌恶色狼,而且你很不冷静,所以你现在的说的话不值得相信!”嘉木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小声说:“快放开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我放开你,你可不能再打人了?”禁不过她含泪的哀求眼神,嘉木叹了一声,试探着放开了她的手,她果然没有动,安静地看着他,他这才叹了一口气,身体也退开了,掏出纸巾来想要替她擦汗,口中喃喃地说:“你好久没有休息了,等这件事办完了,我就带你去休个假,好好放松放松,挣钱是很重要,可是也不能把自己都逼疯了!”
他话音刚落,只看到楚楚已经跑到那老嫖客面前,伸出脚来踩着他的头,低声吼道:“打劫!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拿出来,不然的话,我杀了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低声自言自语,我就不该放了你的!
一面急着赶上去。
那家伙被踢得满脸是血,现在被楚楚踩在脚下,忙哭喊着说:“我没有钱,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刚刚还听到你说你有五十块,居然跟我说没钱?”楚楚又往他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两脚,他连忙捂住肚子哀嚎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不知道你把这几十块钱放在眼里,给你!给你!都给你!不要杀我!”
他说着就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先前数的那一沓碎票子往头上递,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大声哭道:“拿走吧!”
楚楚踢他的手,那些票子便散落在地上,最大的面值是五块,余下由一块到几毛都有,五毛的最多,她又低声说:“还有个手机!”
那可怜的家伙,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将把手机也拿了出来。
“扔在地上。”楚楚说完,他便立刻将手机扔在了地上。
楚楚用尽全力抬脚便踩下去,连踩了几脚,再抬起脚来,那手机立刻碎成了一堆,那老嫖客看到了,立刻往墙角缩,嘉木跑向前,拉住她。
她向他伸出手:“打火机。”
嘉木一面从外衣口袋中掏出打火机递给她,一面小声问:“你又要干什么?千万不要放火烧人!”
没恫吓住楚楚,倒是吓得那个家伙捂住头不停地尖叫:“不要烧我,不要烧我!”
楚楚蹲下身子去,捡了一条小棍,将那些碎票子拢在一起,直接点着,一阵火光,将昏暗的巷子都照亮了,楚楚面无表情地看着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那个老嫖客和面前一堆烧着了的钞票,嘉木正摸不着头脑,楚楚或许冷漠野蛮一些,但却从不曾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恶毒,这像是一个叛逆期少年才会做的事情。
眼看她烧了人家的钱又要冲上去打人,嘉木一个激灵往前走,拦腰将她抱住,将她扛在肩上,转身便往外飞奔。快步上了车子,迅速发动车子,驶出了那条街。
收音机里没有了声音,世界一片安静,嘉木忧心忡忡地看着仍旧余怒未消的楚楚,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楚楚长叹了一声,用双手捂住脸颊,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头抬起来,小声说:“我们去喝酒吧!”
夜店很多,但能好好说话的地方不多,嘉木带她去了一个KTV,找了一个小包间,她灌下去一整瓶红酒,才用袖子擦了擦嘴,重重地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嘉木发现,她还在发抖。
“你认识那个人?”嘉木问得小心翼翼,濒临崩溃的楚楚,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十年的相处,有六年是朝夕相对,他比了解自己还了解自己,不过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譬如她从不提起为什么要在下雨的夜里拼命喝酒或者为什么总要距离一个男人几米开外。
楚楚又喝下了半瓶酒,才苦笑着说:“他叫吴德,说起来算是我妈的姘头,从我十岁开始一直到我离开,养活了我和我妈妈整整四年。”
嘉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悲悯,充满疼惜,他的心痛得厉害,她所有的彷徨和捂住之于他,犹如切肤,却不能让她知道。
“是不是觉得我禽兽不如?”楚楚咧嘴冲他一笑,酒精让她渐渐安定下来,解开厚实外头的扣子,曾经以为遗忘了的那些痛苦回忆,又一次涌上心头,咬住下唇,渐渐尝到一股血腥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