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却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羊毛毯,想到了过去的种种异常。
几次说道花珏的时候对方脸上那露出来的复杂难辨的神情,他对于她寻母的漠不关心,还有这次绑架她的异能者,他说他自杀了。
当时她就隐隐觉得有些怪异,通常说来异能者是惜命的,他们本身拥有极强大的天赋,也有着比普通人傲然视物的资本,怎么会轻易死去呢。
但是现在想来,如果那个异能者与诸葛睿锦是一伙的话,那么……
想到此,玉骨只觉背后一凉,就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不,不能这样想,她拼命给自己洗脑,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而且诸葛睿锦没有必要在她面前瞒着花珏的下落,能知道母亲的事的话对她炼化异能也有好处。
他不是说了吗,她的情绪能够直接影响异能的变化。
这样想着,她才将这种想法给狠狠压在心底,只是怀疑的根子已经种下,以后就不会再这样平心静气了。
于之论看着她脸上变化莫测,便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事,不由诧异问道:“怎么了,玉骨?”他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口:“难道你怀疑诸葛睿锦与你母亲的事情有关?”
玉骨摇头,迷茫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以前是当局者迷,所以我没有看出来,但是现在想着,诸葛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她轻叹一口气,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不说这个了,爸,当前最要紧的是你得赶紧安排好!诸葛睿锦知道了你做的事情,肯定不会轻易放狗。”
在他身边待久了,玉骨也算有点了解他的性子了,外表淡漠优雅,严谨沉默,却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容不得有丝毫瑕疵的。
就算是他答应让自己平安离开中国,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向背叛欺骗他的人施展手段。
诸葛睿锦的手段,那是相当可怕的。
于之论的眉头微蹙了下,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人手,总之不能让他一个毛头小子给白白算计了去!”
他笑得好爽,似乎诸葛睿锦当真就是一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毛娃一样。
玉骨却不希望他这么轻敌。
她眉头微微皱着,还没有说什么,于之论就已经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玉骨,诸葛睿锦他有没有向你提起我的事?”
他的事?
是说那些传言吗?
她迎接上于之论略带不安的眼神,心里倒是突然一酸。
她新认的这个父亲对她是极好的,她不应该这样怀疑他,因而她简约地笑着:“没有啊,放心吧,爸,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她说得郑重异常。
于之论嘴角就掀起一个苦笑出来。
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诸葛睿锦还没有告诉她事情的全部真相,如果真的知道了后她看向他的目光估计就全部都是憎恨了。
他低叹一口气,这也是他为什么执意要在认亲仪式上将大片的产业都继承到她名下,他是真的害怕当知道真相以后玉骨不会原谅他,更不会接受他的产业与施舍。
他的神情有点奇怪,玉骨看了他一眼后也没有在意,而是站起来:“爸,你多布置些,我就回去了。”
她对于布置人手绑架什么的一窍不通,还是不要在这里捣乱了。
于之论就点点头,关切地说道:“你回去早早休息!也累了很长时间了。”
玉骨就笑嘻嘻地应了。
只是在踏出书房门口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完全沉了下来。
只是想要提醒父亲诸葛睿锦的报复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于之论会跟她说后面的话?
他这个时候不是该担心诸葛家族吗,干嘛突然要提及自己的旧事?
玉骨咬着唇,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可是她相信只要调查出有关于于之论年轻的一切,说不定能帮助自己看清什么。
现在的她就像是陷在了一个被层层的网编织成的陷阱里面,白雾蒙蒙,什么也看不到,偶然看见有一道白光闪过,她伸手想要抓住,却力不从心,那道光芒就飞快逝去了。
玉骨大踏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而于之论在书房则是一道命令又一道命令发布下去,让手下的人全部准备好。
他不准备和诸葛一脉硬碰硬,将自己在这边的事情都打理好后直接回到缅甸就行,谅想诸葛睿锦也没有闲工夫追自己到缅甸去。
当把事情都安排完后,他也不回房间,就那样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爱怜地将抽屉里的一张照片拿出来,那上面赫然就是年轻的他和花珏的合影。
两个人相拥着,面上都带着笑,女的美丽天成,男的气宇轩昂,又是一张男才女貌。
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想必当时的心情都是很惬意的。
一步错,步步错。
于之论叹息着抚上上面的那个女子,她的性子一向决绝,没想到从此后真的是路人了。
他当晚就在书房的椅子上过了一夜。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人倒是很心疼他,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痛苦不堪的心能够好受一些,所以才用身体上的折磨来惩罚自己。
于之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觉得肩酸背疼,到底是老了,以前几天几夜没睡都没觉得疲惫。
他捶捶自己的腰,将照片放到了抽屉里,刚刚关上。房门就被敲响了。
这么早会是女佣吗?
他懒洋洋地坐下:“进来。”
推门而入的却是花玉骨,他有些惊讶,随即脸上就绽放出来一个愉悦的笑容:“小玉,你怎么来了,今天倒是起的早……”
他的话就顿在了那里。
因为他发现了玉骨的神情并不对劲。
往常神采奕奕的眼神今日看来却是含了无数的悲愤与憎恶,她神情恍惚,一脚轻一脚重,只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她整个人就好像是迅速瘦了下去一样,衣服像是飘在身上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越发显得下巴尖尖,那双如水洗过的漆黑眸子大而恍惚,像是从幽灵片走出来的女主角。
这,是深受打击的缘故……
于之论因为吃惊而猛然站起来,怔怔地看着她:“小玉……”
他对上了对方仿若不认识的漠然又审视的目光,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的喉咙就咽了咽。
玉骨细细地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她刚刚认作父亲的男人,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会和他有一种亲密的关系了,不会背叛,不怕利用,只是单纯的亲人的关系。
只有亲人,是不会伤害对方,利用对方的。
可是,她竟然想错了。
是啊,大错特错了……
她苍白的唇微微颤抖着,勉强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嗓子却已经是沙哑得厉害了:“你真的是我姥姥养大的义子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于之论的大脑翁的一声,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子就那样晃了晃,差点直接跌到地上。
这时的于之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垂下身下的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晴不定。
看到他这样惊惶不安,玉骨却慢慢笑了,她本是花肌玉骨的传人,这样笑得时候竟是十分美丽,带着一种妖冶的仿佛要随时仙化的美,这也使得她这个人看着脆弱不堪了。
“爸,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问着:“只是赌博而已,为什么就不能戒掉呢?只是赌博而已,只是一个嗜好,但凡有点骨气的不是就该戒掉吗?为什么你不戒掉,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语到最后已见凄厉,她将手上厚厚一沓纸扔到了他桌上,纸页如同雪花一样,慢慢地飘下来。
于之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关于自己的调查资料,非常清楚详细。
他的身体就慢慢颤抖起来。
于之论,在年少的时候与花珏青梅竹马,彼此有情,原本花玉骨的姥姥是想让他们两个长大后自由结合的,毕竟一个是自己养大的义子,情分深厚,一个是自己怀有独特异能的女儿,嫁了普通人就要冒着身份被发现的危险。
而于之论,本身也是带了家族的异能出生的。
像这种纯种异能血脉与异能者之间的结合,才算是天作之合。
但是,在于之论长大后,这些就都变了。
于之论去了繁华的大都市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知怎的就迷上了赌博,他身体内的异能没有被开放出来,自然是久赌必输,他输光了一切,就将目光转向花家那大笔的财产上面,偷偷偷了房产证将房子卖了,将花家所有的珠宝首饰与古董也收了来卖,还有那所有的存款,也被他全部取了出来。
但是,耗费了巨资赌博,他依旧输了,输的干干净净。
对于他这种行为,花玉骨的姥姥与花珏都是又恨又悲愤,劝他无效,花玉骨的姥姥很快就病倒了,看着家徒四壁,看着被自己当成义子来疼爱抚养的于之论竟然丧心病狂将主意打到了貌美如花的花珏身上,如她这样的容色,在大都市里一定会卖个好价钱,她拼死炼化出异能,想要护住女儿,却因为能力不够,渡不过红颜薄命这一坎而去世了。
看着已经衰老得不像样子的义母,于之论幡然醒悟,他将其埋葬后就将花珏托付给同乡的李天华,自己远走他乡。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得知的却是李天华被花珏的美貌所蛊惑,强逼着娶了她,两人很快就有了孩子。
他只是因为信任一同长大的哥们儿,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性子,那个时候女人的名节何其重要,他打了李天华一顿,就让他好好照顾花珏,自己在附近找了空房子住下来。
花珏与他形同陌路,再后来生玉骨的时候因为难产死去,又被身体内的异能带了回来,然后她的母亲,有了生存能力的母亲,果断地将这些耻辱都抛下,一个人远赴他乡,直到现在也不见踪迹。
见她几乎将所有事情都了解清楚了,于之论颓然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小玉,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花家……”
花氏出于好意收养他,他却因为一己之私害得花家家破人亡。
玉骨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陡然坐在椅子上,长长舒出一口气,她苦笑:“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在魔都这么多年我母亲她却避而不见……”
因为她是个****得来的孩子。
因为她是花珏在极度耻辱与痛苦中得到的孩子。
如果她是她母亲,想必也会非常厌恶她的吧?
所以,在她甚至还没有一个月大的时候就果断将她抛弃,自己去寻找新的生活了。
有很多人跟她说过,她母亲是不想要她了,她母亲不喜欢她……
那么多人都说过,她却当成耳旁风,执意认为花珏恨得只有暴力的父亲,她对她,是有着母爱的。
现在看来,也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玉骨的心,如被刀割了一般疼痛。
她不知道她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刚刚认的父亲,却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害死了她的姥姥,害惨了她的母亲,也连带着害惨了她。
他怎么能够还当做无事人一般出现在她面前,甚至要求过继她为女儿。
他怎么能够……
玉骨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被压上了重重一块石头,压得她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她的喉咙也生疼嘶哑。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原来是这种滋味,生不如死的,极度耻辱的,想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毁灭掉……
当年失去一切的姥姥,是不是也有这种情绪?
她的母亲,是不是也有?
玉骨恨不得自己此刻能够死去,她是个最愚蠢最痴呆的女儿,她没心没肺,她认贼作父,她是个不孝子,她不该活着,她不配活着……
下意识的,玉骨就举起手掌狠狠朝自己的脸扇过来,仅仅几下,她白嫩的脸就又红又肿。
于之论愣了下,才猛地扑过来制止了她自残。
他沙哑着几乎是嚎啕大哭着:“对不起,小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他跪在她面前,低着头,像是个无知孩童一般哭泣着。
玉骨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小玉这个名字你根本就不配叫!”
她站起身,竭力挺直背,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而于之论就那样呆呆地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呆呆地看着,忽然间,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昏倒在地。
玉骨像是幽灵一般飘到了别墅外,她一点点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否则她会窒息而死。
有下人过来跟她说着什么,她却全然听不见,只是一脚深一脚钱地往前走着。
前面的路,前面的风景,前面的一切,她都已经看不见了。
她只是凭着一股信念往前走,她不要再待在于家,她要离开这个肮脏的令人生恶的地方,她得活着……她得活着……
可是,似乎只有离开了,她才有勇气活下来。
只有离开……
她的前方,全部都是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这才察觉到嘴里的闲苦味,原来是流泪了吗?
所以,她才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大声笑着,伸手狠狠擦着眼角的泪,有谁拉住了,温厚的手掌,强有力的臂膀。
她愕然抬头,看到熟悉的清润的眉眼正担忧地看着她:“玉骨,怎么回事?”
“龙翔?”她还没有完全傻掉,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那模样好似不认识他了一般。
司龙翔很奇怪,今早来到于家门口,刚刚下车就看见她从里面飘了出来,神情极其恍惚,而脸上却是满满的泪水,还有那明显的巴掌痕迹……
他就忙忙跟了上来。
“怎么了?”他的语气越发温柔了,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红红的明显的红肿痕迹,摸起来却如此冰凉,似乎死人一般。
他的心,就陡然一惊,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的不安:“玉骨,到底怎么了,谁打了你?”
玉骨不知道挺清楚没有,只是清澈的双眸再次恍惚了,口里喃喃地嘟哝着:“是我姥姥打的,是我姥姥……”她突然就又大笑了起来,仰头看着他,眼睛中有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龙翔,我告诉你一件很好笑的事,我认贼作父,于之论是我家的大仇人,我却亲手签了协议书,过继给他做女儿……”
她像是当真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一般,大声笑着,仿若癫狂。
她笑得甚至连身子都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
司龙翔震惊万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玉骨,你是说……”
他变幻莫测地看着她,她是如何得知的?
不是说把过去都埋藏好了吗?玉骨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这样子疯癫让人又心疼又难受,司龙翔正想打晕她,谁知道玉骨却又低下头,笑声慢慢低了下去,好半晌,她才又抬起头,淡淡笑着,唇边的表情像是一朵幽然恣意的开在悬崖边的水仙花,脆弱美丽:“我是不是很傻?你们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龙翔,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
她用的是肯定句。
司龙翔就结巴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