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花充耳未闻,低着头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越过酒馆了,于蕙岚急了去拽走在身边的阿爹的袖子。
“阿爹——”
“胡闹!”于书生不等小闺女说完,断喝一声,拂袖走到前面去了。
见状于蕙岚火了,从牛车上蹬脚跳了下来,就往那刚开门的酒馆跑去。柳春花一个慌忙伸手就要去拽,结果没拽住。
一溜烟儿的工夫,于蕙岚就已经跑进门了。
柳春花收回手,求助的看着于书生。抛头露面谈生意这种事,女人哪好去做,只望着自家男人进门去说。
于书生脸色铁青,原本因熬夜灰暗的脸色此刻更是吓人。怒瞪了柳春花一眼,到底跑进酒馆的是自家宝贝小闺女,这才磨磨蹭蹭的准备进去。
于蕙岚一进门,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店小二,她深知这种人的势利眼儿,也不指望着他帮忙。扯着嗓子冲着一旁的柜台喊。
“我家是来卖鱼呀,新鲜肥妹的大湖鱼呀,这酒楼这么大这么大,客人如流水,每天都要卖好多好多的鱼呀。”
这个时候,于书生刚好进到门口,听到自家小闺女说的话,顿时就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士工农商,商为末流,小闺女居然言语里都在讨好这商贾。叫他身为读书人,如何不气。
“出来,我们走。”于书生愤怒的声音都有些抖了,只是他平日里说话总是轻言细语,这个时候因为觉得丢脸更是压低了声音。
于蕙岚可不管,笑嘻嘻的越过阿爹去趴那边的柜台。
“掌柜的,我们大湖里鱼,卖给你这样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才是最好的。你先别忙着回答,看过年我家的鱼你就知道好不好了。”于蕙岚格外笃定。
杨柳村的鱼个头大,肉质紧嫩鲜美,阿娘挑的个个都是顶好的。
于书生僵硬着身子看着自家小闺女垫着脚尖谄媚的去同一个商贩说道,肺都要气炸了,快步上前就要把人拖出去。
谁知刚上前两步,于蕙岚就回头,笑得眉眼弯弯。
“阿爹,这个大掌柜说,要去看看咱家的鱼呢,阿爹,你是要带大掌柜去看吗?”
酒肆掌柜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嘴巴甜又会说道,早上无事客人少,加之这家农户拦在门口怕是拦得生意,索性就过去看看。
若是鱼好,就买了,若是不好,就打发走人。
于蕙岚一手牵着阿爹领着这个大掌柜去看自己牛车上的鱼。
瞧见小闺女真把这大酒楼的掌柜给领了出来。柳春花后退一步,紧紧的攥着牛绳不敢说话,于常谦努力挺直着背,把盖在鱼身上的稻草一一掀开。露出了晾了一夜鱼嘴依旧一张一合的肥美湖鱼。
大掌柜面上依旧笑得一派祥和,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柳春花紧张的看着石板地面,于常谦固执的近乎执拗的盯着大掌柜。于书生此刻还在怒气冲冲,不过没有人顾得上他罢了。
“送到后面去称斤吧,小姑娘挺不错,呵呵。”看样子这大掌柜是满意了,于蕙岚高兴的去推阿娘,还愣着干什么,把鱼送去后厨了!
“嘿嘿,大掌柜,咱家的鱼包你满意,以后还念着咱家的鱼呢。恭祝大掌柜财源滚滚!”横竖好听的话也不要钱,于蕙岚嘴上抹了蜜,可着劲儿的说。
那大掌柜笑笑,应了两声又回到柜台后面继续低头算着账本。
柳春花人高马大力气足,牛车上的鱼三下五除二的就全都搬进去了,于常谦跟着去后厨算银钱。
于蕙岚拽着阿爹不让他前去坏事儿,阿爹这会儿也不温润如玉了,整双潋澈的眼睛被逼的通红。
他身为一个读书人,居然为了区区银钱折腰,对商贾低声下气。
“于蕙岚!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阿爹没有同你讲吗?”
于蕙岚抓着阿爹青白的手拦住他的动作,阿爹的手修长圆润,只是肤色偏青指甲发白,阿爹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
“阿爹,银货两讫,鱼是我们从湖里捞的,费尽辛苦运到城里来,卖些银钱难道不行吗?”于蕙岚拉着阿爹让他坐在牛车上,歇会儿脚。
于书生哆嗦了下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反驳,靠着从地里湖里山里买的粮食卖钱,是农人惯常的做法,天经地义。
“阿爹,你看,这条街,越是靠前的馆子越大,咱们继续往前走,都是些小店铺子。馆子越大买的鱼越多,价钱也越好。咱们卖鱼的钱越多,咱们这熬夜赶路的辛苦也愈发的值得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喧哗争吵,不过是做别人的笑柄。于蕙岚声音愈发的放柔,轻声同阿爹说话。
“歪理!”于书生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想不出什么话出言反驳,又觉得丢面子,只能低喝。
听到这话,于蕙岚知道阿爹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心里别扭,面上过不去罢了。
她何尝不知道,以前于家卖鱼总是比别人银钱少,尤其是这样运到郡城里来几百斤鱼,卖后的银钱比旁人少上一成。
阿爹拉不下脸面,阿娘又不能抛头露面,她家的鱼,去不了菜市,也做不得沿街叫卖,大酒楼里收鱼早就被机灵的人占据了。到最后,鱼只能卖给那些小馆子,一家只能吃下几条,还斤斤计较,价钱压得低。
想必阿爹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方才哪怕是羞恼至极,却一句话阻拦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阿爹从前读书人的节气被生活磨灭的痛苦的收敛许多。读了书却无法养活家人,阿爹这样强自尊的人想必心里也很不好受。
于蕙岚默默的看着阿爹那破旧的长衫,灰白的线头,原本卖鱼成功的喜悦也少了许多,父女俩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今年雇了牛车,拉了比从前多上两倍的鱼,柳春花手里攥着还带着鱼腥味的银子,脸上是按赖不住的喜色。
五两银子,这些鱼卖了四两银子!一篓子生姜就卖了一两银子。方才扛鱼进去,她心思一动,稍带上了一筐生姜,那大师傅,一下就看中了全买了去六十多斤给了一两银子!
从前她辛辛苦苦的背了百余斤鱼到城里来,也不过卖得七八百大钱!
柳春花努力的憋住自己的笑意,但是嘴角却是忍不住的翘了起来。五两银子这么快就到手了,快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手心里被银子的抵得发白,有丝丝疼意传来。
于蕙岚还在低头沉默呢,就跌进阿娘满是鱼腥味儿的怀抱里。
“我家小闺女就是个小福星呢,看看,这才半个时辰不到,鱼就都卖完了。连生姜都卖去了六十多斤!”大约是心情太好的缘故,柳春花的大嗓门儿没有压低,声音大的整条街都听得一清二楚。
生姜也卖出去了不少?这样一个酒馆就能吃下六十多斤的生姜,那城里的大酒楼呢?阿娘带来的三百斤生姜怕是有更好的销路了。
于蕙岚眼前一亮,也顾不得高兴,连连催着阿娘上路,去城里那些大酒楼去碰碰运气。
只是,并不是每个大掌柜都像是第一次遇到这一家就酒馆的大掌柜好说话的。第二次,那个华丽的酒楼,于常谦还没能进门同大掌柜说上话,就被店小二给赶了出来。
低垂着头,于常谦丧气的厉害。原本喜形如色的柳春花也被这变故弄得有些惊慌起来,连牛车也没及时的赶走,后面飞驰过来的骏马已经冲了过来。
“喂,小心!前面的人赶紧让开!”马背上的人冷不丁的瞧见这酒楼门口停了辆牛车,连忙喊道。
怎么今儿路上拦了这么辆慢吞吞的牛车,不知道这条大道上经常有纵马的人吗?
于蕙岚转头,就瞧见越来越近的马蹄,整个人都傻了。猛的转头去拼命的挠了一爪子牛屁股。
优哉游哉的老牛被这爪子给抓得猛地蹿了一下,原本稳当的牛车一下子就翻了。牛车上的于蕙岚,于常谦还有于书生被摔出去。只剩牵着牛绳的柳春花被牛带着往前跑了两步,摔在了地上。
在地上滚了两圈儿,避开了飞驰过来的骏马,于蕙岚趴在地上,瞧见了前面的暴露在马蹄下的阿娘,目龇俱裂,爬起来就要冲过去。
人再快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马快,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那高马就已经逼近阿娘的面前。
“阿娘!”于蕙岚高声哭喊起来,不管不顾的要冲过去,阿娘一定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昂——”骏马上的人也在拼命的拉着缰绳,扯得马头高高的昂起来,嘶鸣了一声。
就在那撕心裂肺的一刻,一个高大的人影冲了过来,身上的铠甲传来摩擦的巨响,抱住马脖子,抵住高高的马蹄,然后用力往前一送,把马推了回去。
于蕙岚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周围一片寂静,发蒙的看着前面那个人把飞驰的高马拦了下来,又转身去拉倒在地上发愣的阿娘。然后冲着她走了过来,扶起歪倒在一边儿的牛车。
一直盯着这个身上穿着嵌了铁片的皮甲,头上带着盔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只是觉得他这么走过来好像是要遮住了整片天空。
那双眼睛凶狠的盯着她,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