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于氏问起此事，郭卉的心猛的一沉。看着于氏阴云密布的面孔，她竟然答不出话来。
郭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于氏一巴掌狠狠拍到了桌面上，强压住怒气，冷冷道：“你的女儿明明出生时就死了！”
你的女儿明明出生时就已经死了！
一瞬间郭卉竟然有些恍惚，她想起了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小小的婴儿，想起了当时的郭卉是怎样的伤心欲绝，那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却又不是发生在她身上，让她有一种奇妙的悲伤和麻木相交织的感觉。如果现在是那个郭卉，要这样直面自己的女儿夭折的事实，一定会很难过的吧？不对，如果是那个郭卉，她现在应该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郭卉有些走神的表情落在于氏的眼中成了心虚和愧疚的表现，她越发的火冒三丈，恨不得抓起桌上的茶杯朝郭卉扔过去。
“要不是邓太太的丫鬟认得你，将此事说破了，你还要瞒我和老爷到什么时候？”于氏厉声质问。
一旁的冯氏看着郭卉也皱起了眉头。说来也是凑巧，那一天跟她到章家来的丫鬟梅芯家就在赵有丁家的那条巷子里，梅芯刚进邓家不久，之前还在家中的时候和郭卉也是有几面之缘的。后来梅芯到邓家做了丫鬟，她老娘来找她时曾经无意间说起郭卉生下个女儿立刻夭折了的事。不过是街坊邻居间的一些琐事，她也未曾放到心上。没想到那天又在章家见到郭卉，而且郭卉居然做了章家的奶娘。梅芯当时就站在一旁，听自家主子和于氏说起那些事，又想到郭卉女儿的事，当下就多了个心眼，回去后找了个时间把事情告诉了冯氏。冯氏听了便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刚生下来的女儿就死了，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这样的妇人要去做奶娘，大多数人家多会忌讳才是，却不知道于氏为何会挑中了她。冯氏左思右想，越发觉得不妥，因此便又上门来，将此事跟于氏说了。
于氏听罢又惊又怒，当时李老婆子带着郭卉他们几个人来的时候，郭卉明明说自己的女儿送人了，原来是骗他们的！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女人竟然奶了她的孩子这么久，茜文之前生病说不定也正是因为这样。
于氏越想越害怕，立刻把郭卉叫过来质问。
“你为何要隐瞒事实？为了进我们家，你就这样不折手段是吗！”于氏见郭卉没有反应，又抬高了声音喝问道。
郭卉被于氏尖利的声音猛地惊醒，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这份工作，可能保不住了。
她为何要隐瞒事实？如果知道她的孩子夭折了，于氏还会要她来做奶娘吗？她一个现代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于氏、章盛庭他们会吗？郭卉的心中有些委屈，她的孩子是刚出生就夭折了，又不是被她的奶水毒死的，或者因为她带孩子不当害死的，跟她来做奶娘根本一点影响也没有，但是为了让于氏他们安心，她不得不撒这样的谎。她承认，她是欺骗了自己的雇主，可这本质上也算是善意的谎言啊。
不过显然于氏不会这样想的，郭卉看着气得七窍生烟的于氏，心中飞速地思考着要如何将眼前的困境应付过去，好在她之前就曾经想过如果事发要怎么办，眼下倒也不至于慌了阵脚。
“太太，我错了！”郭卉定了定神，神色哀切地看着于氏，又垂下头去，手暗暗地掐了手臂内侧一把，一边逼着自己想一些伤心事，还真给她挤出了一些眼泪来，等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想了又想还是没办法跪下去，郭卉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攥着帕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太太，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于氏和冯氏都没料到郭卉并没有赶紧跪到地上认错，反而坐着哭起了自己的孩子，一时都有些愣住，怔怔地看着郭卉。
郭卉一边哭一边说道：“太太，您是没看到，我那可怜的女儿，她刚出生的时候，还那么小，小小的一个人儿，红通通的，皱巴巴的，丑得很，可我还是很开心。谁知道我还没有抱抱她，她就闭上眼睛了啊！她就那样在我眼前停止了呼吸啊！我可怜的孩子，我怀胎十月，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她，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才多久，才多久啊？就又丢下我走了啊！连看都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我连抱都没有抱她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郭卉念着早就想好的台词，却渐渐真的悲从中来，想到自己在原来的世界活得好好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找一个可以陪伴一生一世的男人，还没有好好地回报父母，为什么偏偏就让她出了意外！如果让她干脆死了也还罢了，一了百了，让她重生到这个世界又算什么？她一点也不稀罕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重生！好，她认命了，开始去适应这个世界，她来做奶娘，努力让自己像一个这个时候的人那样活着，就算被于氏刁难，就算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完全没有自由，可是为了钱、为了活下去她忍了。可是为什么都这样了，现在还要让她因为这些完全无厘头的事情而丢掉工作？因为不是她的错的错误而来责怪她？
郭卉原本还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却真的嚎啕大哭起来，她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仿佛想把重生以来遭遇的一切压力和不满都发泄出来。
于氏和冯氏坐在郭卉面前，听着郭卉的哭诉，心里竟然也有了几分不忍。她们毕竟都是做母亲的人，自然能理解郭卉的心情。
于氏抿了抿嘴，说道：“赵家娘子，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倒像是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郭卉这时候也哭得差不多了，逐渐缓了过来，听到于氏的语气好像松动了一些，她直起了身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太太，邓太太，让你们笑话了，只是提起我那苦命的孩儿，我一时没忍住……”
冯氏伸手按了按眉心，“你心疼你的孩子，可是你们太太也心疼她的孩子，你这样隐瞒了真相，确实不妥当。”
郭卉望着于氏和冯氏，凄楚道：“太太，我不是有意隐瞒的，我自己的孩子没了，可我还是很喜欢孩子的。我没办法再做母亲了，但我还有乳汁，我总希望着还能有机会哺育一个孩子，因此就壮着胆子来了。之所以加以隐瞒，也是怕老爷和太太您担心啊。”
提到孩子于氏的面容又冷了几分，她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我们会担心？那你这岂不是摆明了故意要害我们吗！”于氏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这样可不是什么吉利的。”
这个罪名可就重了，郭卉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太太，不是这样的！”她急切道：“我的女儿是夭折了，可是那是她福薄，一出生就去了，并不是之后才出的事。再说小姐有老爷和太太守着，有章家祖上庇佑，最是福气的人了，哪里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可以相提并论的。”
郭卉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氏的表情缓和了几分，然而这件事终究像一个疙瘩放在了她的心里，让她只要一想起来就寝食难安。
“那小姐前些时候生病又要怎么说？一向好好的又怎么会忽然就病了？”于氏反问道。
郭卉差点脱口而出小孩子身体弱本来就容易被病毒侵体生病啊，幸而还是忍住了。其实她也知道，这件事一旦被揭穿了，照于氏的脾气，她是不大可能继续在章家待下去了。刚才哭闹一番，也不过是想打打感情牌，让于氏心中的恼怒减轻一些，不至于倒扣她的工钱或者是做出其他更严重的事来，毕竟这时候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
“我……”郭卉呐呐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中不断地绞着帕子。
冯氏看于氏用手轻轻捶了捶鬓角，知道她今天本来就不大舒服，现在一定是更加难受了，便柔声冲她说道：“罢了，看在她这些时日来对妞妞倒也尽心的份上，将她的工钱结一结，让她回去就是了，回头我再帮你找个靠得住的奶娘。”说罢她扫了郭卉一眼，叹道：“也是个可怜的人。”
其实按照于氏的打算，是郭卉隐瞒在先，她完全有理由不给她发工钱的，然而冯氏先她一步把话说了，她如果再坚持，反倒显得她没有容人之量了，也罢，反正他们家也不差那几个钱就是了。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无奈道：“也罢，看在邓太太给你求情的份上，就这样吧。”她挥了挥手，“你去找段妈妈，把这几天的工钱结清了，这就走吧。”
到了这个时候，心知事情已经全无转圜之地了，郭卉按捺住心中的失落，给于氏行了个礼，又感激地看了冯氏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于氏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