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心中患得患失，刚才便不由自主地说了那些话出来。旁人哪里想得到王氏在此时就这般“深谋远虑”，只道是王氏还沉浸在丧女之痛里，说话一时有些不着边际罢了。
王氏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老太太安氏忽然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也该开始了。”说的正是祭拜，王氏只得又将话头收了回去，心里却寻思着什么时候得再和章盛庭多说说话才是。
香案就摆放在堂屋门口，众人依次上前上香，章茜文却依旧被章盛庭抱了过去，给于氏上了一炷香后才又交到郭卉手中。等郭卉将孩子抱了过去，章盛庭却嘱咐道：“时候也不早了，赵家娘子，你自去用午饭了，茜文也不必留在这里了。”
虽说自己主要是沾了章茜文的光，但章盛庭的善解人意还是让郭卉心生感激，因此给他行了个礼之后才抱着孩子退了下去。
章盛庭这边等上香完毕，又烧了纸钱，将流程过了一遍，于氏的头七便算是过去了。临近晌午，老太太便招呼于尚聪和王氏留在章家用饭，他们二人见时候不早了便也不推辞，随着老太太和章盛庭回到了堂屋。英子、秋元还有段德家的在屋外收拾香案，秋元想着堂屋里头不能没有个伺候的人，加上段德家的年纪也大了，便让段德家的进去里面，他和英子收拾便是了。
两个年轻人倒也识趣，段德家的便施施然回到了堂屋里，她刚刚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王氏说到了自己，“段德家的虽然跟着淑娴从我家过来的，不过如今自然也算是章家的人了……”她连忙迈着碎步来到了老太太的下手处，竖起了耳朵，却只是低着头。
就听老太太接过了王氏的话：“虽然如此，不过咱们也不是那种不讲人情的人家，再者契也是在淑娴那里，如今淑娴去了，如果她想要回去我们也不会拦着。”
段德家的立刻便明白了过来，看来老太太是和王氏说道了自己的去留问题。她是于氏的奶娘，却并不像郭卉这样是自由身，当初她是和于家签了卖身契的，后来她随着于氏嫁到了章家，卖身契便也交到了于氏手里。于氏同她感情深厚，曾经说过要把那卖身契烧了的，段德家的却说不必。她的男人早在于氏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两个女儿自幼便是交由亲戚抚养，现如今也早已嫁人生子。她一个老婆子本就没有什么去处，于氏和章盛庭又都对她不错，跟在于氏身边倒是个极好的养老所在。
所以严格算起来段德家的并不是章家的下人，现在于氏过世了，如果于家要将她讨要过去，或者她自己提出要回去，也不是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多的是这样的事情。
果然，老太太转头看向了她，“段妈妈，你可想回于家去？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帮着你家主子照顾妞妞？”
虽然是在问她，安氏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她并不希望段德家的回家去，事实上在安氏的打算里也从没考虑过段德家的离开章家的事。
段德家的自然能听出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其实她自己也从没想过回于家去。她如今年纪一天天上来了，腿脚不灵便，手上也不灵活，伺候人、干活都比不上那些年轻的丫鬟媳妇，回于家去了她能做什么？按照王氏的脾气又不是会花钱养闲人的，估摸着早晚一天会将卖身契还了她放她走，她到时可往哪里去？待在章家就不一样了，她毕竟是于氏留下来的人，义无反顾地要担负起照看于氏的孩子的责任，即便已经有个奶娘了，却也没有任由奶娘一人就霸着孩子的理儿。
另外还有一重，段德家的却不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了，而是想到了故去的于氏。她还要帮于氏盯着郭卉呢，如果郭卉敢对章茜文不好，她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段德家的躬了躬身子道：“回老太太的话，少奶奶不在了，可还有小小姐呢，我怎么能离了小小姐，自然是要留在章家的。”说罢又冲王氏和于尚聪行礼道：“老爷、夫人，恕老奴不能回去侍奉了。”
王氏起先确实是想讲段德家的要回去来着，怎么着也是个人手，但如今听段德家的这样说了，还有老太太那话，她也不强求，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于尚聪则说道：“你就留在章家好好伺候妞妞便是了，也算是帮了我们两个的忙了。”
老太太安氏见状很是满意，章盛庭家中能有一个老人伺候，不管是家事还是章茜文的事，她都能放心许多。
这事便这样达成了一致，又喝了一会儿茶，陈桂家的来说午饭已经备好了，众人便又转移阵地到了饭桌旁。
饭毕之际王氏却忽然提出想让章茜文跟着自己回于家去一趟。
“……上一次去还是满月的时候了。”王氏看着老太太和章盛庭说道，“看着这小家伙我们两个心里也能好受点儿，就想让她去那过个一两日。”
去自己的外祖家也无可厚非，章盛庭正要点头答应的时候，安氏却忽然说道：“亲家夫人，我明儿个就要回攀龙去了，今天能不能让我的曾孙女儿先留在章家，就当陪陪我。”
章盛庭这才想起来奶奶明天就要离开了，不由得暗自懊恼自己居然忘了这件事。安氏一向喜欢这个曾孙女，今天理应让孩子再多陪陪她才是，想到这里，章盛庭也说道：“娘，奶奶说得是。左右咱们两家也离得不远，我改日再将茜文送过去您那边，您看这样可好？”
王氏虽然提出想让章茜文随着自己回去，却也不是现在就非做不可的事，自然也连声应是，又说改天她再过来接章茜文就是了，章盛庭事务繁忙，无需为此操心。
饭菜撤下去之后又闲聊了一会儿，于尚聪夫妇便打道回府了。等到章蓉将饭桌上听来的消息和郭卉讲起的时候，郭卉先是一愣，随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幸亏有老太太在这里挡着，不然她现在就得抱着章茜文跟于尚聪和王氏往于家去了。于家没什么，可是于家有个于洪伟！虽然上一次见到于洪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郭卉可不想拿自己去冒险试一试那是因为于洪伟真的对她没兴趣了，还是只是因为在于氏的葬礼期间才有所收敛。如果是前者那自然万事大吉，要是后者，她去了于家不知道要住上几天，那可真是羊入虎口了。
不过才放下心来没多久郭卉就马上又发愁了，现在是有老太太在，那等明天老太太走了呢？章盛庭可都说了，改天就会把章茜文送到于家去的，到时她这个做奶娘的难不成还能找到什么理由不跟过去？
章蓉并不知道郭卉在烦恼些什么，她拿着拨浪鼓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章茜文，兴致却不怎么高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索性将拨浪鼓往桌上一放，撑着下巴靠到了桌子边，“明天我就要跟奶奶回攀龙去了。”
她的话暂时将郭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暂时不去想那烦心的事，看着撅着嘴意兴阑珊的章蓉问道：“攀龙村不好吗？”
章蓉立刻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攀龙村没什么不好的。”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这镇子上虽然热闹，可是我又不能出门去，天天就待着这院子里头，看都看腻了，还不如在攀龙的时候，我和大家伙儿在村子里从东头跑到西头，哪家的大人都不会管的，还可以去河边抓泥鳅，去地里挖花生，可好玩了！”
郭卉看着章蓉说起玩的事就眉飞色舞，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攀龙这么好，为什么你说到要回去的事不大高兴？”
章蓉的小脸又垮了下来，她伸手握住章茜文的手轻轻摇了两下，“我舍不得妞妞嘛，回去后不知道又得多久才能看到她了。”说着话她伸出另一只手也抓住了章茜文的小手，看着郭卉可怜兮兮地问道：“到时候她一定又忘了我这个小姑姑了吧？”
这种事还真是难免，心里这样想着，郭卉却也不想打击章蓉，因此她柔声道：“怎么会呢，你也太小看妞妞了吧。你别看她人小，可聪明着呢，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记在心里呢。你这几天天天陪她玩，她早就在心里记住你了，不管多久后再看到你，都不会忘记你的。”
郭卉这个奶娘说的话显然在章蓉的心中很有权威，她听了之后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又开心地抓起拨浪鼓在章茜文的跟前晃了晃，“妞妞，你不要忘记我哦。要是你能跟着我们回攀龙就好了。”
郭卉听到章蓉的话却忽然眼前一亮，如果她跟着老太太回去攀龙住上一些时日呢？那就可以不用去于家了吧？不过这个想法随即便被她自己又否决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早晚得从攀龙回来，于家那边想什么时候让章茜文过去都可以。
郭卉有些泄气，只得又苦思冥想应对之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