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欲盖弥彰的动作让郭卉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
认真算来郭卉同何氏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二人的身份还是有一些差距的，不过何氏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二人也很是聊得来，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然而即便如此，在这种情况下郭卉还是不敢追问何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来是觉得关系还没到可以肆无忌惮的那个程度，二来这终究是个人隐私，如果何氏不愿意让外人得知，还是不要刨根问底的好。
郭卉想了想说道：“我也不去管你这是桌子磕到的还是椅子碰到的了，就问你一句，有没有上过药了？看起来伤得不轻，你可别马虎了，要是到时候留下个印子看你怎么办。”
何氏原本以为郭卉定然会抓着自己问个没完，没想到郭卉却只是关心自己的伤势，眼眶一热，“还没上药，一时倒给忘了……”
郭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这也能忘，怎么不见你把早饭晚饭给忘了。”一边嗔怪着一边来到橱柜边，打开了柜门，“正好我前儿个秋元送了我一瓶药酒，说是擦跌打损伤极好用的。我还以为派不上用场了呢，没想到今天先用你身上了。”
将白瓷瓶装着的药酒拿了出来，郭卉把椅子挪到何氏旁边坐下，瞥了何氏一眼，“还藏着手做什么？看都看见了，赶紧伸出来我给你擦点儿药酒。”
何氏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放到了桌子上，将袖子撸了起来。没有棉棒，郭卉便用干净的手帕沾了药酒，均匀地擦在了何氏手臂的淤青之上，擦完后还按摩了几下。
何氏看着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郭卉，半晌没有说话，忽然叹了一声，“我也不瞒你了，反正以咱俩的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想必也看出来了，这是被人打的，就是我家那个挨千刀的打的我。”
何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郭卉连忙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别急着说，身上可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
何氏摇了摇头，“他倒也不至于那么狠心，就这些伤，也是他喝高了才打的。”
郭卉将手中的瓷瓶和手帕放好，看着面前一脸神伤的何氏。根据这两个月来她对何氏以及沈家的了解，何氏同沈大龙即便算不上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平日里也从未听何氏说起他们二人红过脸。想到那个虽然看起来一脸严肃但却也颇为正气的沈大龙居然是会打老婆的人，郭卉的心里暗暗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一次是沈大龙偶然失手，还是已经有过前科了。不过看何氏的样子，虽然伤心难过却也没有失了分寸，估计是后者。
果然就听何氏继续说道：“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一喝多了酒就会犯浑，也不是去街上撒酒疯，只喜欢在家里打女人，真是个孬种。”何氏恨恨地骂了一声，眼泪却掉了下来，她拿帕子擦着眼泪，又骂道：“打也打了，偏偏打了之后他就醒了酒，又是求又是告的拉着我，说是自己犯糊涂管不住自己，任凭我处置。呸，任凭我处置？我能怎么处置？我一个做人家媳妇的难不成还能打自己男人？就是他愿意给我打，他爹他娘知道了不得撕了我。”
话头一旦开始就止不住情绪，何氏一边哭一边骂，郭卉也听出了个大概。看来沈大龙也不是那种混账男人，只是酒品太差，喝醉了就发起狂来。
郭卉安慰何氏道：“既然你也知道他喝多了就会犯浑，那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以后躲开点儿就是了。或者，再干脆点儿，盯着他别让他喝多了就是了，那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氏的眼泪止住了一些，听到郭卉的话怅然道：“也是我自己傻，那个什么贾二家的来找他的时候也没有劝着他点儿，等到他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也不知道避一避，还不知死活凑上去想帮他收拾收拾，这可真是服侍他习惯了，都忘了他那臭脾气了。偏偏千不该万不该的又……”
话说到这里何氏却猛地打住了话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郭卉一眼，转移话题道：“你看我絮絮叨叨的都说了些什么，你该不耐烦了吧，我没什么要紧的，你也别担心。”
听何氏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郭卉就知道这件事背后还有隐情，然而见何氏讳莫如深的样子，既然被丈夫打这样的家丑她都愿意告诉自己了，那应该真的是更加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吧，郭卉也决定不会探听什么，只是笑了笑柔声道：“我才不会不耐烦呢，你以为你就今天话多啊，早就习惯你得得得的了，刚刚那样闷不做声的我才担心呢。”
略一思量郭卉又说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们女人家的命数也就到这里了，改都改不了的事。不过，虽然我们没办法改变现状，但好歹能尽量学会保全自己，让自己去适应外界。”她握住了何氏的手，“我也给你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只想跟你说，以后啊千万记得别再犯傻了。你家里也不是没下人的，男人喝多了让他们去收拾伺候就是，你也不用事事都往前赶。说句不中听的，你都给他家生了个儿子了，该做的也做差不多了，没必要还把自己当做服侍人的来作践。”
郭卉说的话同何氏想象的大不相同，何氏一时有些愣住，半晌才回味着郭卉的话，幽幽长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她看着郭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说道：“阿卉，谢谢你了。”这是何氏第一次叫郭卉的名字，此前她虽然已经知道了郭卉的名字，但都是随着英子和陈桂家的称呼她一声赵家娘子。
郭卉假装不悦道：“谢什么呢，我有什么可让你谢的，莫不是这瓶药酒？那你可谢错人了，正经得谢秋元去才是。”
何氏笑了起来，“是是是，那你回头帮我跟秋元道一声谢吧。”她望着郭卉，“我还没和你说过我的闺名吧，我叫锦娘，以后你如果不见外也教我一声锦娘就是了，就像我叫你阿卉一样。”
已婚女子肯将闺名相告知，这是表示信任与亲近的表现，郭卉心中一暖，点头道：“自然没有什么见外的，锦娘，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又陪着何氏说了一会儿话，直到章茜文被冷落在摇篮中太久而哭闹了起来，何氏才起身告辞。
郭卉将章茜文哄安静了，抱着孩子将何氏又送到了门口，又对何氏说道：“以后时不时地过来找我才是。”何氏点头应下，这才出了章家朝隔壁家中走去。
正好英子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见郭卉站在门口目送何氏离去，说道：“沈太太这次难得进去屋里，还坐了挺久。”她看了看郭卉，“你们倒挺聊得来。”
等听到郭卉说“是还挺投缘的”，英子撇了撇嘴，“从前太太在的时候可不怎么待见她，说起来，其实女人可要比男人苦得多了，随便点儿什么事放男人身上那都不算事儿，搁女人身上就能被人念叨好几年。”
英子似乎话中有话，郭卉正想开口询问，怀里的章茜文却又闹了起来，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该喂奶了，郭卉便抱着孩子匆匆回了屋，这一茬事也忘到了脑后。
而郭卉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这一天于家忽然派人送来了口信，说是第二天想把章茜文接到于家去小住两日。
章盛庭晚上回到家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自然也没有异议，他将郭卉和段德家都叫到了书房里，先是吩咐郭卉：“明天岳父岳母家会派辆车子过来，接妞妞到章家去住几日，你晚些时候将妞妞的衣物收拾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平日里爱玩的玩具也带上一些。”
然后又跟段德家的交代道：“你也跟着赵家娘子过去，于家你要熟一些，帮着她照顾好小姐。”
白天于家来传信的时候郭卉就已经知道了，一整天她都在焦虑中度过，脑海中千百个念头来了又去，就是想不出一个可行之策，她甚至还冒出了装病这样的想法，然而最终还是否决了。原本还存着一丝希望，妻子新丧，章盛庭或许会需要女儿的陪伴，舍不得让章茜文去于家，谁知道章盛庭这般豁达，郭卉只得在心里暗暗将他腹诽了一番。
几家欢乐几家愁，段德家的却很高兴可以跟着章茜文去于家。章茜文现在没了娘，但外家还在，正是要跟外祖父外祖母多加亲近培养感情的时候，这样等到日后要说亲那时，即使自幼丧母却也不至于被男方小瞧了去，毕竟还有外家在呢。
段德家的考虑深远，已经想到了章茜文十几年后嫁人的事了，郭卉却只能想着明天去了于家后的事，她知道于洪伟是个不着家的纨绔，心里祈祷着或许明天过去后于洪伟正好外出了不在家呢？
但是事实往往不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