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又指着那个年长些的姑娘说道：“这位是三小姐。”她的话音刚落，那个要小一些的姑娘忽然笑嘻嘻地问道：“那我就是四小姐了？”
见英子点了点头，四小姐章蓉跳了起来，一把攀住身边三姐章芸的手，兴奋道：“真有趣，咱们到了城里来就变成小姐了，在攀龙的时候谁管我们这样叫。”
章芸年纪比章蓉大，人也要沉稳得多，她将章蓉的手拿开，轻声道：“四妹，说了多少次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姑娘家的又是出门在外，能不能端庄点儿。”她说着看了郭卉一眼，话语里有淡淡的矜持，“二哥是举人老爷，在县太爷面前都可以不用下跪的，我们是他的妹妹，也当得起这一声小姐。”
章蓉被姐姐说了一句，有些扫兴地把头低了下去，等听到章芸夸起了她们的二哥，不由得又与有荣焉地抬起头挺起了胸脯，骄傲道：“那是。”
这两位小姑娘一个文静一个活泼，给郭卉的印象都不错，郭卉笑了起来，温声道：“我和英子在章家做事，章少爷是我们的主人，他的妹妹我们自然要尊称一声小姐了。”说罢身子朝里让了让，露出身后躺在床上的章茜文，“小小姐看到两位姑姑来了，一定会很高兴。”
虽然刚刚被姐姐教育过，看到孩子章蓉还是惊呼了一声一下子冲了过去，趴在床边上高高翘起了屁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正在玩自己手指头的章茜文，一边连声唤章芸：“姐，你快来看看，她怎么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见章蓉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章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走到床边。等看到章茜文她也忍不住感叹道：“快半年了吧，小孩子长得真是快。”她和章蓉还是在章茜文的洗三礼上见了孩子一面，此后就再没看过了。在床边坐了下来，将章蓉想要去碰孩子脸蛋的手拍掉，章芸嗔道：“你小心点儿，别把妞妞给弄疼了。”说着爱怜地看着孩子，章茜文见忽然来了两个从没见过的人，也不哭不闹，直直地看着她们二人，一动不动的。
章蓉嘟着嘴把手缩了回来，又说道：“姐，她现在有名字，叫茜文。”她得意地看着孩子，小声叫道：“茜文，茜文，我是你小姑姑呀。”还淘气地往孩子的脸上吹了口气。
章芸连忙拉住她的衣领子往后一揪，“你在做什么？”
章蓉扭着身子挣开姐姐的手，理直气壮道：“在和她玩啊，你看，茜文在笑呢。”果然就见小家伙盯着她们二人咯咯笑了起来，挥舞着手，最后还朝她们的方向翻了个身，看得章蓉新奇得直拍手：“姐你看，你快看呀，她还会翻跟头呢！”
章芸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我看到了，我也在这呢。还有，这叫翻身，怎么到了你嘴巴里就成了翻跟头了，这么小的孩子就会翻跟斗，你当她是猴儿来托生的啊。”虽然这样说着，却也忍不住看着孩子笑了起来。
郭卉和英子站在后头，听着这姐妹俩的对话也不由得相视一笑，英子往郭卉跟前凑近了低声说道：“这里你看着了，我还得回去前头忙呢。”郭卉点了点头英子便又离开了。
那边章茜文已经在床上翻过来躺过去了好几次，章芸有些诧异：“她怎么这么爱动，别以后长大了和你一样皮就不好了。”说的自然是章蓉。
章蓉没留意到姐姐又说到了自己，她拉着孩子的小手轻轻晃了两下，满不在乎道：“爱动怎么了，小孩子就是要这样瞧着才可爱，都像隔壁钟家那小子似的，逗他半天也没个反应，闷死人了。”
章芸蹙眉道：“别拿茜文和钟家的小子比，她是生在城里还要长在城里的千金小姐，钟家男人女人一个赛一个的懒，孩子又生了一堆，养都养不活，哪里比得上咱家茜文命好。”
说到命好章芸的神色就有些淡了下来，看着孩子叹道：“只可怜茜文小小年纪就……”
知道她说的是于氏的事，章蓉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摸了摸章茜文肉乎乎的手背闷闷道：“是啊，二嫂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个二嫂虽然她们接触的次数并不多谈不上多亲，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嫂子，而且孩子若有亲娘在身边，那自然是大大的不一样。
见两个小姑娘有些伤感，郭卉上前柔声道：“小小姐的娘亲虽然没了，可是她还有爹爹呀，还有你们两个疼爱她的姑姑，再往上也有爷爷奶奶，还有曾祖母呢！”
章蓉听到郭卉的话重重点了点头，“对，还有大哥、叔父，还有茂良和芮实呢！”说着说着她又高兴了起来，在孩子的肚皮上挠了挠，哄道：“茜文，你还有我们很多人呢，不要难过哦。”
章芸看了郭卉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茜文的奶娘？你叫什么名字？”
进来这么久了才想起问自己，郭卉心中默默汗了一把，仍是微笑着答道：“三小姐，我娘家姓郭，夫家姓赵，你叫我一声赵家娘子就是了。”
章芸并非真的对郭卉感兴趣，听罢之后“哦”了一声，嘱咐郭卉道：“现如今前头正在办丧事，难免乱糟糟的，你可要带好茜文，不要抱她到处乱走，受了惊吓或是冲撞了什么那可就不好了。”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项，二嫂去了，二哥又在县学里教书，家里的事多少会有一些管顾不到，加上男人家对这些琐碎的事也总是比较不上心，你若是因为这样就生了怠慢的心思，我劝你趁早打消，别忘了，二嫂虽然不在了，她身边的那个段妈妈可还是在的，什么能瞒过去她的眼睛。你是二哥家花了钱雇来的，如果做得不好我们大可以把你辞退了再换个人，只是你若是消极误工的名声传了出去，只怕想要再找什么好的活做也不容易了。”说着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当然，如果你尽心尽力了，二哥还有我们也都是会看在眼里的，就是茜文长大了都会感激你这个奶娘，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
章芸这一番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话让郭卉听得大是惊讶，她之前一直将两个小姑娘都当小孩子看待，虽然章芸年纪要大一些，在她看来也觉得应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没想到章芸不仅做事考虑周详，说起话来更是滴水不漏，和她年纪相仿的英子还是个咋咋呼呼的傻大姐，她却已经颇有主母风范了，让郭卉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章芸，见她神态自若，举止娴雅，身上穿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绫罗绸缎，却也比寻常的农村人要来得更加体面和整洁，如果不说，谁会相信这个小姑娘是在乡下土生土长的。再看章蓉，一派天真烂漫，却也不似一般农村里的孩子那样粗鲁顽劣。不愧是章盛庭的妹妹，郭卉在心里暗暗赞叹道。在乡下地方的章家能培养出章盛庭这样一个举人来，章老太太和章老爷果然不同寻常，就连家里的姑娘也都教养得这么好。
郭卉郑重地答道：“三小姐放心，我自会爱护小小姐，不会让她受到一点半点的伤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这不仅是对章芸的答复，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
章芸见郭卉面容诚挚不似作伪，这才点了点头，又问起了章茜文平日里的一些饮食起居。章芸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养孩子的这些门道自然就没那么了解了，然而她还是问得很详细，郭卉也一一如实作答，倒是一边的章蓉听得不耐烦了：“姐，你还得好几年才生孩子呢，现在就问这些也太早了吧。”
章芸的脸上一红，作势在章蓉的腰间拧了一把道：“有你这样说自己姐姐的吗，我回头告诉奶奶去，看下一次你还再想跟着董老爹他们去山上。”
不知道是被章芸拧得痛了，还是被她的话威胁到了，章蓉也顾不得章茜文了，连忙扯住章芸的袖子连连告饶：“姐，你就当我陪茜文玩说孩子话呢，你什么都没听到。”半个身子都要趴到章芸身上去了。
章芸却不买账地板起脸孔，“你少拿茜文说事，一个做姑姑的，你也好意思。”
床上的章茜文仿佛也知道大姑姑正在教训小姑姑，也不玩章蓉拿给她的小荷包了，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郭卉站在一旁也偷偷地抿嘴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英子又回来了，带来了章盛庭的口信，“少爷让两位小姐到前院去呢，这就要给少奶奶上香了，小小姐也要过去。”最后这话却是跟郭卉说的。
郭卉连忙将章茜文从床上抱了起来，又在她的身上套了一件衣裳，便随同章芸章蓉跟着英子一起来到了前院。
不过半天功夫，前院里的布置就变得同平日里大不相同了，若不是有英子的引导，郭卉只怕自己还会找不对地方。灵棚里因为烧的香和道士们做法事而有些烟雾缭绕，郭卉连忙把怀里的孩子稍微掩了掩，生怕会熏到她。
等来到于氏的灵柩前，郭卉这才看到已经站了很多人，于尚聪夫妇、章家老太太、章盛庭的父母亲、哥哥，另外还有很多郭卉没见过的人，里里外外站满了灵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