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K省江怀县县医院，感染科独立病房。
姜淑兰刚刚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堂弟妹樊春芳一脸诡笑的站在自己的病床前，手，正伸向她脸上罩着的氧气管。
那笑容，让她背后一凉，朝着床头蹭了两下。
“你要干什么？”
姜淑兰脸上早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花容月貌，留下的是岁月镌刻的层叠印记，多年的劳累艰辛，加上心情的抑郁得不到疏解，大病小痛得不到及时的医治，终于让她倒下了。
“四嫂，你说……我把这根管子拔了，你会不会死？”
姜淑兰猛然睁了睁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眼前比她年轻许多的妇人，“你……你什么意思？”
樊春芳咧嘴笑了笑，脸上的刻薄尽显。
“四嫂，你说你这几年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花了四哥多少钱了？你这些年帮不到他就算了，还要这么拖累他，你于心何忍呐？”
这话，倒是真的。
她这些年没有帮到沈凌云多少，反而处处连累他。
可是这又关她什么事？
樊春芳嘿嘿一笑，抬手再次伸向了她的氧气罩，姜淑兰急忙用手按住了氧气罩，防备的看着她。
“你……你想干什么？”
氧气，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依仗了，樊春芳到底想做什么？
樊春芳看着她警惕的眼神，忍不住阴狠的眯了眯眼，忽然一抬手，掰开了姜淑兰的双手，扯下了她的氧气罩，丢了老远。
“你……”姜淑兰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连忙动了动身体，想爬起来去捡氧气罩。
转瞬，却被樊春芳狠狠的压在了床上。
耳边，传来樊春芳阴诡的笑声，“你说我要干什么？姜淑兰，你说你都这样了还活着干什么？不是这病就是那病，与其活着受苦，还不如死了。”
姜淑兰摇了摇头，不，正因为快死了，她才格外舍不得死去……
她努力的呼吸着，双手努力的往上抬起，想要推开身上的樊春芳。
“你放开我，樊春芳，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让你别挡别人的路。”
姜淑兰更听不懂了，她挡了谁的路？
“我……我挡着谁了？”
“四嫂，你还记得春花不？她男人死了很多年了，她早就想找个男人，可是除了四哥，她谁也看不上。以前你好好的，她只能等着，现在你都这样了，不如……可怜可怜她，给她挪个地方吧。”
什么？
一提到沈凌云，姜淑兰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你说什么？樊春花，她居然念着你四哥！”
“对啊，所以说，四嫂你说你都病成这样了，只会拖累四哥，不如早点去了，我好撮合他们俩，以后四哥也有人照顾不是。”
是，是个屁！
姜淑兰憋着一口气，狠狠的盯着樊春芳的脸，好半晌，朝着樊春芳的脸上一喷。
“我呸！樊春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就是惦记着你四哥那几个钱，平日里厚着脸皮占我们便宜还不够，现在居然还想让樊春花嫁过来，你做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你们休想！”
说着，一转身朝着床头扑去，按响了护士铃。
可惜，她病了太久，体力和反应都比不上樊春芳，那铃响了一声就被樊春芳给关掉了。
“四嫂，你跟望龙村那个男人怎么回事要用我说吗？不瞒你说，我今天敢来，就笃定了你活不了了，你要是还活着，我就跟四哥说说你趁着他进修那几年和人偷情的事儿。”
“你胡说！那个人是……他跟我没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四哥信就行了。”
樊春芳说完，手一伸，顺手拔掉了贴在手背上的输液针，也拔掉了监测仪的插头，断了姜淑兰吊着命的最后依仗。
而后，拍了拍手，大步离去。
“不……”
她没有偷人，她也只有沈凌云一个人！
沈凌云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救命……救命……”
姜淑兰抬起手，用力的朝着樊春芳离开的方向抓着……
可是樊春芳走得头也不回，红色身影在她眼中慢慢消失，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脑海里的画面却忽然越来越清晰。
“没用的蠢货，干点活都干不好，还想吃饭，没饭了！”
“凌云，凌风比你小一些，当哥哥的是不是应该让着弟弟？这些都送给弟弟吧。”
“四嫂，慧清姐俩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华音跟着他们比跟着你们强。”
“四哥，四嫂说把华音送给慧清姐，就能够省下不少钱。”
那些都是她过去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事情，一幕一幕在她的脑海里像放大电影一般，像是在嘲讽她一般。
明知道樊春芳婆媳俩不满意他们这一房比他们过得好，说话做事都是打着占便宜的心态凑过来，她却抱着家和万事兴的心态，一直隐忍，一直退让，一直不愿意过多的计较。
却没想到到头来，人家算计钱财不够，还算计上了她的男人。
不，她决不让能让她们得逞！
“妈！妈你怎么了？”
眼前的一切，随着几道呼声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到了儿女都在跟前，唯独少了一个沈凌云。
“救……救……”
“病人时间差不多了，你们……抓紧时间吧。”
时间差不多了，她快死了？
不，不行……她还有很多事没办……
“你们爸呢？我……我想见他……”
“妈，爸在来的路上了，你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吧。”
还没来啊，她怕等不及了。
“利民，华珍，我……我死了之后，不许你爸和樊……樊春花……一起……”
话未说完，她就撑不住头一歪，不甘心的闭上了双眼。
但合上双眼的最后一刻，她又看到了更多关于未来的事，其中沈凌云因为她的真实死讯伤心而死的一幕，更让她觉得死不瞑目。
“不……”
*
1962年，K省，迁桥村二大队。
“不……！”
一声嘶吼，在一处破败的老房子里响了起来。
姜淑兰慢慢睁开了双眼，就被眼前的景致吓了一跳。
木架床，黑白格子被套，洗得发黄还补着各种大小补丁的烂蚊帐，以及床尾蚊帐背后的黑色木衣柜，无一不让她觉得熟悉非常……
“醒了？起来吧，三婶让我们过去。”
三婶？
什么三婶？
姜淑兰抬起手，正要揉一揉有些起雾的眼睛，手臂却忽然一僵，随后昂起了脖子朝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
妈呀！
姜淑兰立刻瞪大了双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指着面前的男人，哆哆嗦嗦道。
“你……你……你……你看得见我了？”她不是死了吗？咦，不对呀，沈凌云也死了呀！一时间，姜淑兰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又不瞎！别神神叨叨的，出来！”
姜淑兰习惯性听他话，起床跟着走，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的脑子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死前死后的，她好像都知道……
“孩子他爹，你等等……”
沈凌云闻言，眉心一皱，孩子他爹？